第五十九章  似曾相识
    盖因下过一场雨，山间小路十分泥泞。
    紫九和小妍走了一天一夜，天方露白时总算走到离城门几百米外的杂草丛。
    小妍瑟瑟发抖地拉着紫九的胳膊，哀求道：“小姐，我们……我们还是别进城了。”
    紫九回头看着她，一点也没有让步的意思。这个小丫头呀，如今是那么害怕，当初又是怎样的勇气支撑，才能将昏迷不醒的自己拖到那么远的山上去的？
    “小……小姐……要不还是我先进城打探消息，您在这里等着……啊不行不行，不能放您一个人在这，若是叫那些守卫发现了，没人替您解释不是更糟……哎呀小姐你等等我！”
    小妍纠结懊恼之时，紫九已经迈步前去了，急得她撒腿就追。
    即便还早，已经有商队列队入城。紫九和小妍跟在一对入城贩卖新鲜蔬果的夫妇后面，亦步亦趋往城门而去。
    小妍紧紧抓着紫九，提防着情况不对立马拉了小姐就跑。
    不成想一路居然畅通无阻，守城的士兵只是上下打量她们破烂脏乱的裙摆，小妍赔着笑脸一个劲地卑躬屈膝，他们便放了行。
    入城后，小妍喘着气叹着“好险好险。”
    紫九却是想，既然城门没有加强巡防，长盛府应是没有多大变数。不过郡王府如今是何情况尚且不知，断不能贸然前去。
    她们沿着偏僻的街巷走，小妍的手始终没有放开小姐，她边提心吊胆地东张西望边赞叹：“小姐您怎么知道这些近路的？是了，小姐以前走街串巷地行乞，对这些路自然是熟的……啊小姐……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紫九浅笑，她该怎么说，难不成是前几日腾云驾雾在半空看到的路径？不管怎样，有这个小丫头陪着，一点也不无聊。云英以前总说小妍口无遮拦，其实这样方是她的天性。
    想起云英，紫九的眸色不由暗淡几分。
    她们就这样走了接近一个时辰，小妍望着天上那些乌云，忧愁道：“要下雨了。”
    紫九住脚不走了。
    她们的右侧是一间酒肆后门，门廊处有两个人正在闲聊，她隐约听见谈话里提及“八郡王”。
    “小姐，怎么了？”小妍紧张兮兮地问。
    紫九背靠墙上，屏息静听，小妍有样学样，跟着贴墙竖耳。
    只听一男子在说话：“可不是嘛！郡王府那夜走水，半个府邸都烧了，我前两日经过，全是焦臭味，哪里还能住人！”
    “要我说，郡王爷真是个情种，前些天不是一直在找浅府那个疯疯癫癫的乞儿，约莫是怕她找回来了寻不到人吧！”
    “我看未必。郡王爷洁身自好，这回京都快三年了，深居简出，这出门两回，一回是去打仗，一回便是这次镇压容王叛变。接连立功，又拒不入宫，许是不想授人以柄。”
    “也是。八郡王深得民心，应是要避嫌吧，不然这个时机入宫最好。”
    “可不是么！府邸烧了，即便重修再建也需费许多时日，暂时也找不到那么大又靠近皇宫的府邸啊！”
    “诶……据说郡王府除了那浅小姐和伺候她的两个女婢，余下就是浆洗房几个嬷嬷。八郡王如此不近女色，性情又冷漠，怕不是顾虑要应付宫中诸多娘娘？”
    “你这么说，倒是有几分道理……”
    紫九听出两个重点，一是八郡王无事，皇上想他入宫住他没同意，还住在被烧毁的府邸；二是容王败了，那两人说的是“镇压叛变”立功。
    小妍也听明白了，两个人皆放下忧心，脚步不由轻快起来。
    不久天空真的飘雨了。
    春雨绵绵，微风拂面，她们没有半分被淋湿的燥气，四目相对反而乐得展颜欢笑。
    ——真是个好消息啊！
    当她们一身湿漉漉地站在郡王府前十米处，已然有人撑伞迎来，仿佛早已在那等候多时。紫九早已解了障眼法，自然谁都能见到她。
    “浅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撑伞的是个侍卫，将她们接进檐下便激动地往府外跑，一边喊道：“我……我去放信号告诉东风兄，这些天他日夜不休地到处找您……”
    紫九偷偷笑了一下，李瑞选的随身侍卫怎么会有这样毛燥性子的，她回来不先禀告主子，反而先想着护卫长的。至于那个人叫谁，她也不清楚，李瑞选和东风都不曾提过，只是眼熟罢了。
    她转身就往浮生院的方向去，也不知道那里都烧成什么样了。
    小妍静静地跟在她身后，这两天所见让小妍突然明白三公主的话了：小姐的确聪明伶俐，想做什么都十分明确，只是嘴上不说。
    不知道珑月院怎么样了？
    谁知她们只是走过一条回廊，还没进到内院，就听到一声清脆的瓷器落地破碎声音，紧跟着一声怒不可遏的吼声：“端出去，本王说了不吃！”
    “王爷……”王管事叹气：“已经好几日了，您大病未愈，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身子吃不消的。东风他们已经找了十几日，浅小姐吉人天相，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啊！”
    “出去，如果不是找到人的消息，谁也不许进来！”
    紫九住了脚，依稀可以听到王管事收拾碎片的声音。好个李瑞选，终于不端温文儒雅的贵公子姿态，倒学会摔碗了。
    小妍惊见她眼眉含笑的模样，轻唤一声：“小姐？”
    “何人在外面喧哗！”王管事厉声道，人则端着食案出了房门，才踏一步便没愣在原地，半晌都没回过神。
    “浅……浅小姐？”
    王管事话音未落，李瑞选的身影便已出现在房门处。他的面色较前几日还要苍白，眼里血丝遍布，唇下胡须未理，颈后墨发披散，显得十分邋遢。这副模样若是被外人瞧见，定要落个“衣冠不整”的坏名。
    他站在几米之外，呆愣的样子仿佛他才是那个傻乎乎的人。
    紫九心中忍不住腹诽：翩翩公子润如玉。自相识以来，还从未见过他这么不体面的模样。其实不难看，就是有点不适应。
    “小九！”他喊着，人已经飞奔过来紧紧抱住她。
    小妍喜极而泣，王管事端着东西，示意她一同离去，背后传来李瑞选难以抑制的喜悦之声：“重赏！”
    王管事自然知道指的是小妍，回身答道：“是。”
    他们一起离开，在回廊尽头遇到了收到消息赶回来的东风，他亦是一身湿漉漉，急切道：“浅小姐回来了？”
    “是。婢子先去准备热水给小姐换洗了！”小妍行了个礼，飞快下去准备了。
    其实李瑞选哪里会在意紫九身上是不是脏乱，是不是有何异味。他心头悸动尚未平息，唯恐是自己茶饭不思才出现的幻象。直到他把人勒得受不了一直在怀里挣扎，他才不情不愿地松了松力道。
    失而复得的感觉非常好，然而他宁可不再要——不要再失去！
    他怕，怕得不敢再松手。
    廊外细雨蒙蒙，屋内温情脉脉。
    “小九。”李瑞选的声音透着一股怎么也诉不尽的思念。
    紫九突然想起，许久都不曾听到他沉稳但充满活力的声音了。
    李瑞选一直抱着她，哪怕坐下了也把她圈在怀里，她只能像只小猫乖顺地任他拨弄湿发。她的衣裳也湿透了，但此时他好像都没留意，只是一直看着她。
    紫九在他眼里只能看到自己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的脸。
    怎么回事呢？他的头越来越低，直到薄唇附在她额上，再是耳畔、颈间，最后是丹唇……
    紫九觉得浑身颤栗，许是害怕他像上次一样啃自己，又许是淋雨久了湿衣贴身不适。不过他抹去左肩衣裳打算为她宽衣这举动，倒是让她有点欣慰。
    听王管事的说他几日没吃饭了，许是饿得发昏，竟把她当成美味佳肴了！
    “王爷，温水备好了。”
    门外王管事的声音瞬时把李瑞选的意识拉回正轨。他离开她的唇，故作自然地整理她的衣裳，好似刚刚只是无意脱落。
    紫九微微皱眉，原来他不是要给她换衣裳啊？可他面色怎么有些古怪，是不是一直没吃饭病就没好故而面色铁青铁青的？
    李瑞选清清嗓，才对王管事道：“我们随后来。”
    紫九听他轻咳，证实心里所想，他果然没好全，难道容王说的是真的，那长鞭非寻常之物？
    不容她多想，李瑞选拉着她往外走，一路上一句话也不再说，只是抓着她的手格外使劲。
    紫九瞄瞄那只细长漂亮的手，再瞄那张无可挑剔的俊美侧脸，不自觉地咧嘴轻笑，这样一语不发深沉忧郁的李瑞选，仿佛才是最真实的他，冷傲若霜，气比兰高，高不可攀也……
    好似——好似在哪见过？
    突然，她的胸口一阵抽痛，痛得她不得不停步捂胸。
    “怎么了？”李瑞选跟着停下来，温热的手摸上她的额头，关切道：“可是我走得急了？”
    紫九的气息很快平稳下来，仿佛刚刚的抽痛只是错觉。
    她摇摇头。
    李瑞选这次不放心了，搂着她的双肩一道走，步调也放慢了。
    紫九越发觉得今日他格外的阴郁，心头似乎萦绕万千忧愁，而他终于不再掩饰，尽数显露出来。
    李瑞选，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