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上元祈愿
回京途中,紫九与李瑞选同乘一辆马车,被褥膳食都是上好,她的心情却不怎么好。
李瑞选这次实在伤得太重,途中几乎在昏睡,偶尔伴有轻咳。每日喝四次药汤,脸色却不见有好。
他每日醒来的时候总是面带笑意地看她,一直看她,看得她有点心烦意乱。
眼看他如此虚弱无力,她还是更喜欢他从前的样子,性情不定,又爱耍弄人,可精神气好,要不是常常穿着孝服,他定是人中龙凤。
紫九收回眼,她在想什么呢,李瑞选本是皇帝第八子,本就是真龙之子啊!
那一日他身穿三爪神兽的朝服,清风霁月,站在那个院子里,万千柔情与她说:等我回来。
如若不是他让灵云把自己带去连阳城救三公主,她就不会知道发生的这些事,只会乖乖呆在郡王府里,那么等回去的……便是这个病恹恹的人。
她不由又转过去看睡着还拉着她的那只纤长的手,骨节分明,隐约可见条条青筋攀附,煞是好看。
他一次又一次地表露想与她成亲,一次又一次地问她,是真的心悦爱慕,还是……另有所图?
——“成日只知吃喝玩乐,空有一张漂亮脸蛋有什么用,蠢笨如猪!”
——“一个傻子,有什么可人不可人的?要不是担心孝期一满,朝中大元争着要把那些小姐郡主县主嫁与本王,父皇难以定夺,本王也难清静,会将她带进府来?”
记忆里的话充满嘲讽,犹如醍醐灌顶,紫九瞬时清醒过来。
她之所以动了恻隐之心,定是一直跟他呆在马车里,看到病弱的人,是人难免会想试着保护照顾的。
如此一想,她便不再纠结,用力抽回手,掀帘看窗外的风景去了。
李瑞选张开眼,眼睛里藏满幽怨,这十来天都好好的,怎就突然发脾气了?
不过这是好事,她现在的心思越来越缜密了,这样他才有盼头呀!
可究竟要待何时,才能等到她的推心置腹呢?
他暗自神伤,这次没有再去拉她,默默闭上眼继续假寐。
一日,太阳还未落山,大军便已停下,驻扎在一处荒郊河畔。
车夫掀开帘子,让紫九下去走走。连日来皆是如此,白天赶路,晚膳后大军扎营休息,她便能离开马车去外头透透气。
微风徐徐,河水荡漾,篝火点燃,这片草地突然喧嚣起来。
紫九刚下了马车,车内就传来一声咳嗽。她眉头微皱,并没有回头去看。
“扶我起来!”李瑞选的声音不见好,这些天一直持续着那种嘶哑。
车夫闻言连忙掀帘而入,将李瑞选扶坐起来。
“浅小姐呢?”他问。
“往河边去了。”
“咳……扶我下去。”李瑞选又咳了一声,车夫很快将对面的斗篷拿在揣在手里,一边扶着他下去。
李瑞选的声音不大不小,紫九正好能听到,不由放慢脚步。这么些天,还不曾见他下车过,今日倒是愿意,不知可是身体舒畅一些了。
李瑞选下车后,车夫忙要给他穿上斗篷,他摇摇头,要了件披风披上,吩咐车夫几句便朝紫九那边去了。
她今日一身粉红色绣彩蝶田间的长裙,哪怕走在小石上也是身姿婀娜的,加上脚步活跃跳脱,像只精明的小白兔。
“小九。”李瑞选唤着她,走快了点。
紫九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伤是好很多,面色依然苍白。他身上已经能穿衣裳,暗黑色的长袍显得他尤为瘦弱。约莫是下来吹了风,他急咳了好几声,还捂着胸口喘气。
她回头继续走,却不免疑惑:他受的都是外伤,怎么会久咳不痊愈?难道容王下手远比她看到的要重,以致伤及肺腑?
李瑞选追了好几步才赶上,到了便是抓住她的手,大力喘了几口气。
“小九怎不等我?”他的语气极委屈。
紫九忍着不翻白眼:谁知道你今天要下车了?
李瑞选问完,他看了看被包在手里的小手,非常满意。只要她不抗拒,便是好事。
这几日天气非常好,万里无云,也无风雪,行军十分顺利。他们走在夕阳余晖下的河边,脚下是白如瑞雪的散石,清澈见底的水里是他们成双的倒影。
这一幕,很久以后常常在李瑞选脑海挥之不去。
“今日是上元节。民间有许多关于上元节的庆祝,往日在离阳,也有燃灯供佛的习俗,别的州县更有舞龙舞狮的。长盛府,自然也是热闹非凡,有各式各样的玩意。据说宫中这一日也设有花灯,会邀请文臣武将及家眷入宫同赏,并设灯谜,猜多者必得父皇赏赐。”
“本欲初四出发,尽量赶在十五这日回京,带你去面见父皇,也看看盛景,可惜……”他叹口气,才又道:“后来想,既然迟了,也不必日夜兼程地赶了,我们在这外头一起过,也是极好。”
紫九悄悄侧脸偷看,不知他此刻的惆怅因何而来。自他受伤回来以后,似乎变得有些沉闷,是容王的凌虐令他如此吗?
抑或其它的什么?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看着河水发愣,直到车夫送来晚膳。
他们吃得都不多,李瑞选有点不适应:“小九胃口不好?”
紫九直直看着他,心中疑惑万千而不知从何说起。李瑞选,他到底是学得看一眼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的本领?
用膳之时,河边只有他们二人。用完膳后,已是玉兔初升,兵士们都团坐河边赏月。
紫九不知心头思虑什么,亦不想与他呆着,便转身要回马车里去。
李瑞选拉住她,轻声道:“子越让灵云准备了孔明灯,小九与我一道点燃可好?”
他每次那么问,哪一次不是已经做了决定必须要她做的?
紫九自然拒绝不了,她也未过过上元节,是有点好奇。是以她没有抵触,乖乖站着,等灵云将灯送来。
当然,她对灵云依然没有好脸色。
那是盏做工糙劣的孔明灯,约莫只有两层食盒那么大,撑着四周的树叉有点扎手。
“上元节许愿很灵验,小九想祈福什么?”
这话让紫九心头一阵雀跃,她想祈祷的,自然是早日知道自己的真身,找回忘却的旧事了。可转念一想,不过是个灯,灵验也只是个传说,她一个仙子都不能说万事顺遂,何况是一盏破烂的灯呢?
它能将所有仙力还给她么?
“想好了吗?”李瑞选说着,伸手过来拉她。
紫九退了一步,并不愿意去点火。
这民间的习俗何其多,若什么都能这样得偿所愿,那还何须祈愿,不是多此一举了?
李瑞选也不强求她,自己点了火,明灯飞升。月色撩人,灯如彗星,直奔天际。它越飘越远,光越来越微弱。
紫九侧目而视,李瑞选目光如炬,眼里宛若有万千思绪,分明心有所求。
他所求何愿呢?
“小九近来经常这般看着子越。”李瑞选突然转头,仍是带着轻笑。
紫九来不及收回视线,也便不刻意了,就那么与他对视着。
李瑞选突然伸手一拉,将她搂进怀里,也不管她听不听,径自说道:“子越祈盼,能够早日掳获芳心,携手天涯,共赴鸿蒙。”
紫九觉得自己有点透不过气,这个李瑞选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要做什么根本让人无法预料。再有,要么成亲要么心悦要么娶她,这一堆堆话总是挂在嘴边,他到底想确认什么?
尤其越近京城,怎么觉得他越发古怪呢?
后来李瑞选很久才放开她,然后牵着她回到马车上去。外面兵士对着他放的孔明灯呐喊吆喝,两人都没什么兴致听。
先行入内的紫九懒洋洋地靠着,不经意地看着车夫替李瑞选解下披风,又扶着他慢慢地进了马车躺好。她上下仔细看了,前两日随军大夫已经替他拆了纱布,他身上那些伤口虽没流血了,却是触目惊心的发红,有点奇怪。
现在他虽然穿着袍子,一举一动却十分小心,仿佛伤口还是还疼,不敢轻易扯动。
鞭打之后的伤那么严重?那天若不是他突然醒了,兴许就不用受这等苦了,她当时有过冲动想帮他复原的。
良机已过。
她不再纠结,闭上眼,很快迷糊过去。
入京已是六日后。
城门甫开,欢呼“八郡王八郡王”声震耳欲聋。八郡王的马车昨夜已做调整,从大军中移到最前,是以进城后周遭等候的百姓便欢呼起来,炮竹一时响不止。
紫九眯眯眼,李瑞选……那么受人喜欢么?
她确实不知,趵蕨东辽部落滋扰西北边境几十载,郡王此次出征平定凯旋,对朝廷来说是天大的喜事。
李瑞选依旧闭着眼,紫九才不信他没醒,这么大的动静,何况他方才似乎嫌热,把身上盖的都踢了,衣袖也撩到上臂,露出几道殷红的痕迹来。
她偷偷撩开一个小缝瞧出去,街道两边都是喜气洋洋的百姓及身穿甲胄的御林军,欢呼声忽而骤停,百姓们纷纷下跪。
她慌忙放下帘子,这种情形定是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果不其然,很快有声温润的声音从另一面窗外传进来:“八弟!”
紫九看过去,李瑞选居然还佯装沉睡,昨夜分明就已在城外歇息许久,往常这个时候他一般在用早膳了。
她还在寻思,帘子忽然掀起,一张俊美但带着忧郁神色的男子探眼进来,一眼就瞧见昏睡不醒的八郡王。
他的眼神骤然大变,脸上却极力掩饰震惊。
紫九不敢动,就只能继续看着李瑞选。那家伙就定定躺在那,一声不吭,眼眸不开。
“太子!”有人叫着,马蹄声驱近。
太子疑惑地看了紫九一眼,连忙将帘子放下。
紫九松了口气,听见太子语气平稳地与那人说话,并道:“八弟身子本就不好,此番战事必然耗费精力,再者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如今十分困乏,待他稍作歇息再上朝接见众卿。”
太子如此说,等候的官员自然应诺,然许多人心中存疑。
——八郡王回京,太子李瑞韬出宫亲迎,更有不少朝廷重臣同行,足见圣上对八郡王嘉许。凯旋是多大荣耀,历来战将都是身骑战马从城门缓行而过,接受百姓欢呼,这样避不露脸藏身马车之内的着实闻所未闻。
这是打了胜仗啊!八郡王怎还如此谦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