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她会死而复生
更深露重,夜已深沉。风轻轻吹,风里带着一丝咸味。
入冬后气温骤降,呆在营帐还好,帐外寒凉,紫九只穿两件单薄的里衣,披着一件夹毛带帷帽的披风,一点也不觉得冷。脚上套着一双不太合脚的靴子,她不自在地扭来扭去。
那是李瑞选不由分说给她穿上的,说是怕她的脚冻伤了。紫九可不那样认为,浑身热得冒火,哪里会冻!
过了十二个时辰,她已经能走能跳。李瑞选却坚持搀着她,并伸出左手牵着她的左手手腕,右手则揽着她的右肩,跟在举着火把的萧谷风后面走。
扎营盘的最深处,是关押逃兵、叛贼以及俘虏的囚笼,上下四周结构皆是粗大的圆木。
达赤呼王就被单独关押在仅容一人的囚笼里,他披散着头发,衣衫凌乱,垂头丧气的样子,让人怎么也记不起他昨夜他在马背上是怎样的意气风发。
看到他们三人,他仰天长笑:“我的傻弟弟,居然引狼入室,这东辽不久就是大越的囊中之物了吧!哈哈哈……”
李瑞选不开口,只顾看着怀中的人。
紫九的眼神却是要将那囚笼之人碎尸万段,看出他卑劣,没想到他卑劣到人神共愤的地步。
萧谷风跟李瑞选久了,脸上也是无甚表情,只淡然地说:“行军打仗,本是劳民伤财的事,不是所有人都与你一样不顾黎民百姓的。东辽与大越原本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大王狼子野心入侵我朝疆土,又如何怪我大越攻占东辽部落这支强军?”
紫九不禁对萧谷风刮目相看,这个人在对国土之事态度强硬,话也多起来,且字字珠玑,与平常站在李瑞选身后对他惟命是从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达赤呼鼻间哼了一声:“本王这支突巴军里都是最强悍的勇士,若不是达穆里应外合,你们如何能攻入这扎营盘?吃里扒外的东西……”
“有勇无谋。”李瑞选淡然开口。
萧谷风见不用自己做事了,举着火把退到一侧。
达赤呼看清是李瑞选,顿时两眼冒火。这个人好好地站在眼前,就是对他最大的耻辱。不料,他说的话更让达赤呼怒火中烧了——
“这东辽部落,最终还是达穆大王的。”
“你说什么?达穆大王?”达赤呼王抓着囚笼圆木,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咆哮出声:“那个傻子怎么可能称王!东辽部落是我的……是我的!”
李瑞选专心替紫九压了压帷帽,幽幽又道:“阶下之囚,何以自视太高。”
达赤呼再看紫九,只见她一脸不屑,顿时话语凌乱:“这个女人……李瑞选你……你们联合起来耍我……你设计我?”
“大王此话差矣,行军打仗,历来战场上见真章。虽然兵不厌诈,但大王亦行差就错,动了本王的后院,如此还不许本王稍作编排么?”李瑞选说得云淡风轻,紫九赞同他说的,同时也感叹这个人就是真是坏,明明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也突然明白,身手矫捷如灵云,怎会打不过区区几个刺客,原来跟踪劫持她的勒芒深入腹地探究地形才是李瑞选给他的指令。
要不然,大越盘青军怎可能那般轻易攻进这扎营盘?
她恍然大悟之后,遂张开左手手指,在那只牵着自己手的手腕狠狠地掐了下去。
李瑞选果然蹙眉,低头看她,她恍若无知,只管看着达赤呼。
“你你……”达赤呼“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说辞,他直摇头,还在嘴硬:“本王不信,本王会输给一个傻子,本王不信!”
他这些自言自语,李瑞选可一点都不感兴趣,他挑挑眉,兴许躲在暗处那个人倒是很想知道缘由吧!
而紫九,应也想知道这些事的起因吧?
是以,他还是问了:“你为何要那样对阿莲,就是要让达穆随你出征么?”
闻言达赤呼的脸上重现痴狂的笑,他的一边嘴唇往上倾斜,得意洋洋地反问:“你觉得呢?”
李瑞选耸耸肩,并不上当:“本王不是那么想知道因何……”
“你为何不想知道啊?”达赤呼激动起来,在圆木缝隙之间伸出双手,仰头望天,兀自沉醉道:“本王就是要告诉你,你就是要知道……所有东西本该都是我的,是我的……都是我的!包括那得天独厚的能力,也该是我的!为什么啊?父王就生我们两个儿子,为什么偏偏就他得天眷顾,而我却只能做个平庸的普通人?我不服,我不服……”
他摇晃着头,忽笑忽泣,看上去才真真是个疯癫的人。
在场却没有人为他这些言语所动,个个表情深冷。
李瑞选又道:“所以你杀了你父王?”
萧谷风难以置信地看着主子,这种揣测是不是有点太过了?达赤呼的情绪虽然激动,说的话也充满嫉妒之意,但自古以来弑父杀子,都是最令人唾弃的举止,世上没有几人会那样做。
不过再一细想,当初东辽部落先大王暴毙,突巴军内乱了一段时间,就是不乏有人怀疑达赤呼王。毕竟先大王位高权重,身强力壮又时值壮年,突发心悸是有些蹊跷。不过后来这内乱也不知是如何被达赤呼镇压的。
他才在脑海里猜测了一番,达赤呼听了李瑞选的话却直接给出了答案:“是的。历来东辽大王之位只传勇猛之人,但他只想传给达穆,岂有傻子坐镇这片广阔天地的?别说入侵大越的勇气了,守住这方土地都是个问题!会幻术又如何?还不是任我摆布的棋子罢了!”
他脸上并无半分愧疚,还带着冷笑。
紫九气得发抖,嫉妒他人的能力就去伤害别人所在乎的人,这是何道理!
李瑞选的右手由她的肩上移至腰间搂紧了她,这次看向了达赤呼,他说:“阿莲死了。”
达赤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股复杂的神色涌上脸庞,哪怕是坦诚杀了亲父时,他都不曾有过这样怪异的神情。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死不了!”
暗处中的人影倏忽跑出来,只见达穆脸上还有泪痕,手上的青筋爆起,此刻已不知是如何的愤怒暴躁。
“你……你这个堪比蛇蝎的人!我母亲天赋异禀,将这种神力传予我又如何了!你还有没有人性,已经害我失去至亲,毁了阿莲还想让她毫无尊严地活着!我要剜了你的心,看看是什么做的!”
达赤呼看着达穆气急败坏的模样却哈哈大笑:“我就知道她不可能那么轻易死的,她还活着,她还断不了气……对不对,所以你这么愤怒……”
深夜里他的笑声格外刺耳,山谷里甚至回荡着他的阴冷,居然令人有点毛骨悚然。
“阿莲不只会死……”李瑞选故弄玄虚,稍稍停顿才接着话说:“她还会死而复生。”
“不可能!”达赤呼自然不相信。
达穆闻言也是难以置信地看向李瑞选。他会幻术,自然知道些人在某些方面独特的造诣,唯此逆天改命之事他不敢信也不想信,向来“死而复生”不过是一些术士诓人的把戏。
阿莲若能得到解脱已是大福,他又怎么敢奢求其它?可李瑞选说得那么笃定,难道只是为了激怒激怒达赤呼么?
李瑞选完全不顾旁人诧异的眼神,死而复生在他眼里也仿佛不是什么新鲜事,他只顾伸手摸摸紫九的小脸蛋,声音变得无比温和:“是么?”
紫九就是不喜欢李瑞选这点,何事都被他算计到了,故而胸有成竹。
确实早在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时,紫九已然动了救人的念头,尤其是深入看见她所历经的事——那些她只消了一刻就看完但对阿莲来说是煎熬了几倍时光的残忍。
阿莲没有疯癫,她只是觉得愧对小王爷,又恨对那些施暴的人无可奈何。
紫九惋惜,同样是装疯卖傻的,阿莲更不幸,她非但没有被多情的达穆解救,反而因此被坠入黑暗的深渊。
她会救阿莲,但让李瑞选如此轻巧地说出来,总有秘密被发现不能继续埋藏的雀跃,故而对他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不可能的,你们别做梦了!”达赤呼一脸鄙夷,指着紫九讽刺道,“你是说她能救阿莲么?呵呵……这么拙劣的技俩谁会信?就算她不是个傻子,而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好了,也不可能的!‘魂迷天’是没有解药的……”
“有与没有,不是你说了算。”
李瑞选不想再听无用的啰嗦,他打断达赤呼的话,示意萧谷风离开。萧谷风转过身走在前面,李瑞选看了一眼视线离不开达赤呼身上的达穆,紫九分明听到了一声浅微的叹息声。
“大王,相信我。”他说。
达穆迟疑片刻,居然鬼神差使跟他们一道走了。天知道他多想杀了以前奉若父亲的兄长。
阿莲的确自缢了,不知因何她居然有力气爬起来,用一条细布勒紧了已经没有血肉的脖颈,她断了气。
但是,谁能想到魂迷天居然如此邪恶。达穆守着那具干枯的尸身,尚不知该悲还是该喜,那个躯体忽然又动了一下。
她又有气了。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内心底他还是希望阿莲死的。死了一了百了,不用受这种非人折磨,然而,达赤呼居然真的那般狠毒,叫她连死都死不成……
漆黑风如鼓动的夜,达穆的步伐如鬼魅一样落地无声。黑暗里他攥紧双拳,暗暗发誓定要叫达赤呼有求生不能、求死亦不能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