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和亲公主
“小九是不是呆在这里觉得无趣了?”
月华公主是跟了李瑞选叫的称谓,紫九听了却十分受用,一点也不反感。或者说比起李瑞选,她更喜欢月华公主软糯的声音。
是以装着懵懂,猛然点头。
月华公主往水里扔了颗小石子,望着潺潺的流水,惆怅一时涌上心头。
“本宫也觉无趣。”
紫九一时不懂,公主自来不是呼风唤雨、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噢噢,兴许这样,什么东西都唾手可得,才觉无趣。
月华公主都看出她百无聊赖了,是不是打算带她出去走走了?她知道在这郡王府里能暂时作威作福,不过是李瑞选临行嘱咐,至于出府这种事,东风就定会拦了。
“即便如此,本宫也不能带你出去玩。”月华公主转过头,眸色如常,好似看穿她的心思。
紫九心中郁闷,这俩姊弟,无论是眉目之间还是耍人的心机真是如出一辙。
“不过本宫今日来,是给你送几件礼物,偶尔也能解解乏。”月华公主说着,又自她手里取了几个小石子,纷纷扔入水中,好似做样子给旁人看。
尔后,换成月华公主拉着她的手,绕过一旁的碎石,走到桥上去,携她入屋。
六宫娥如释重负,与云英小妍一同走去。
月华公主自在地坐在主位上,命宫娥将东西呈上。一样样礼盒摆上来,紫九眼尖地发现其中有几个食盒,不由自主盯着它们看。
月华公主命湘琦逐个打开之后,她才不急不缓地站起来,左手捻着右边袖口,将其中一个食盒里的盘子取出来,放到紫九跟前。
“这是玉意坊绝味司的特色小点,烟熏鸭翅。”
月华公主还没说完,紫九已经迫不及待抓了一个往嘴里塞,很快啃得只剩骨头。
月华公主见她喜欢,自然高兴,笑道:“看你的吃相真让人食欲大开。”大家闺秀可没人会如此不顾体面,至少她不曾见。
紫九闻言,抓了一个递到她面前,她却是摇摇头。
这种东西固然美味,月华公主却是不碰的。盖因自小被明令不可大口咀嚼,更别提这种需要张大嘴巴的食物。
公主的膳食概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实在不是她嫌弃抑或装模作样,而是自小阙内训,墨守陈规已根深蒂固,实难改变。
紫九有点同情她,但见她并不觉得可惜,反而很欣慰自己喜欢,也便释怀了。
“这是鹿钰酒楼的五香牛舌,这是百味茶馆的九层糕……”月华公主一一介绍完,将云英小妍唤到跟前嘱咐:“看仔细浅小姐喜欢吃哪几味,往后可轮番给她买回来解解馋。”
两人应诺,月华公主这才走到紫九面前,看着她嘴角食物的残渣,点头让湘琦送去帕子。
“这是本宫请信德寺方丈加持过的桃木簪子,虽不值几个钱,亦不实用,据说却是十分辟邪。”月华公主取出来与紫九看了看,单见那簪子上深雕一只俏丽的飞凤,栩栩如生,光这手艺,岂止几个钱而已。
“小九若是不嫌弃,带在身上保保平安应是可以。”月华公主但说,并不强强要求紫九要戴上,说完便放回锦盒里。
紫九心内偷笑,这木簪子呀,漂亮是一回事,能不能驱邪又是另一回事了。她珑夙就是再低微的散仙,妖魔鬼怪也根本不敢近身,她怕什么邪。
月华公主不知她所想,径自又道:“八弟不在府中,本宫亦不能再来陪你解闷,故寻了个玩意予你。”
紫九闻言一顿,为何三公主说的是“不能再来”,难道她也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她还有些发怔,月华公主已取过其中一个锦盒内榫卯结构的小玩意,对她道:“此物唤九柱孔明锁,易拆难装,小九闲时可随意把玩。”
这玩意新鲜,紫九倒是喜欢。
月华公主自说着,紫九自吃着,竟也不觉这样的氛围违和。
几个女婢甚至觉得,这两位主子在一起,简直是不分伯仲,举止虽有天渊之别,那容貌和气质同样不可多得的。只是都觉得月华公主对浅小姐也太好了,当是寻常人解释那么多,她又听不懂!
月华公主一下子说了许多,又站了好一会,娇生惯养的她也是乏了,复回主座,取茶盏抿了一口。
紫九真是喜欢她举止之间的高雅,非是娇柔造作,而是一股大气自生。
而她呢,就算正襟危坐,顶多也是个小家碧玉罢了,两人根本不一样,是以她才欣赏月华公主吧!
故她专着吃,已打了两个饱嗝,还打算再吃一口鲜花饼。
云英小妍生怕她吃多了,一个劲地想阻止,碍于公主在又不敢,湘琦为首的六宫娥则是暗暗吃惊,浅小姐这小小的身板食量居然如此之大,这郡王府好歹是皇亲国戚,若不是如此可不被吃穷了么!
月华公主又坐了一会,眼见暮色四合,便起身打算离开。甫一起身,又想起还有事,又朝紫九走去。
她褪下手中的赤金手镯,抚着上面繁复的牡丹图腾,轻咬下唇,轻声道:“八弟与你成婚之时,本宫应是不能到场,这个手镯是本宫尚在母妃襁褓之时,父皇赏赐,而今也戴了六年有余,希望小九莫要嫌弃。”
她抬手,湘琦便会意地将手镯接过,放到置木簪子的锦盒里。
紫九有点不解,曾经听闻天家无情,这李瑞选和三公主的情感出乎她的所闻。
她稍稍感动,遂想起许多——譬如月华公主要去哪,为何不能回来?她的大劫是何劫?譬如自己何时要与李瑞选成亲了?
这些困惑在月华公主离开之后还是稍稍扰乱她些许心神,她想,总是不愿看得绝色红颜化白骨吧!
又过了两日,紫九才从两个丫头耳语中知晓个大概,圣上赐婚三公主远嫁卓扇太子,业已成行。而京中之人,除了记挂西北战事,均是惋惜三公主端庄贤淑,本可匹配朝中大好儿郎,却不得不远嫁卓扇和亲。
自古以来,和亲都是无奈之举,和亲公主的命运更是凄凉,即便出嫁后仍有圣上庇护,奈何山高水远,哪怕委屈也无处申告。
大越朝现今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呀!
一时许多人对八郡王都寄予厚望,希冀他解救不枯城,大杀四方,击退趵蕨。不再让他国小瞧大越武力!
紫九听罢恍然大悟,明白三公主那淡然的话语中的怅然若失从何而来。
倘若自己,约莫不会像她那般从容接受和亲吧!就像李瑞选若不是外出征战,自己岂会乖顺呆在这郡王府?
云英和小妍隔着几步的距离跟着紫九在府里乱走,她们在后头小声嘀咕,她不得不放慢脚步才能听到她们谈什么。
忽地一声巨雷响破天际,两个丫头吓得不轻,相互抓着手腕,继而往主子冲去,将她拉回珑月院。
暴雨倾盆,几日几夜不曾停歇。
紫九只能困在屋里,云英连窗户都不让开,哪也去不了。是以她不是靠在榻上惬意地吃小点,就是拿着何时从李瑞选书案顺来的狼毫笔蘸着茶水在桌上胡乱画,抑或玩弄三公主送的孔明锁,但那锁果真易拆难合,每每装个几下她就丢至一旁。
云英和小妍知道她觉无趣,便也随着她。本来这个惹事的主难得因雨困在这个院子里,不去哪儿捣乱,她们已是十分省心了。
紫九虽过得自在,却总觉得屋内有什么在盯着她。按说这郡王府也是有几分皇气的,那些魑魅魍魉根本不敢来才是。
何况就算来了她也不怕,重要时候她还有一成仙力护身呢!
她略挂心的只有三公主。
天象突变,明月陨落,这是大凶。
李瑞选的气运上佳,哪怕有所损伤,也是皮肉之苦而已。
她顿时被自己吓了一跳——怎么突然想到那个不可一世的李瑞选了?呸呸呸,她猛地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暴雨仿佛要摧毁大地般,连日不停不歇。
不止是珑月院,郡王府里所有花草皆被摧残,回廊走廊尽是雨水,哪怕关门闭户,屋里的一应用物也开始发潮了。
据说膳房备下的干柴火越来越少,是以膳食越来越精简;浆洗房已堆积了好些天的衣物都未曾晾干。
下人们叫苦不迭,期盼如此反常的秋日之雨快些过去。
紫九没有丝毫困扰,她是府上的贵宾,哪怕柴火不够,她的膳食也是一样精美可口;衣物哪怕不够干爽,也有小妍放在火炉旁边烤着,上身暖和。
这种日子莲嬷嬷许嬷嬷也不方便过来,是以她的日子过得依旧惬意。就是这柴火不够,热水自然也少,也便很少梳洗。
临睡前她摸摸头发,往常五日不曾打理都是柔顺的,这不过七日,已经快要同做小乞儿时一样打结在一块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
还有什么比没得尊严没得体面的日子更糟呢?
她笑了笑,躺好拉上被,很快睡着了。
这夜她做梦了,梦见自己躺在黄澄澄的淤泥里,凶猛的雨水如棍子般打在身上,把她鞭打得在黄泥里翻滚,而她固执地咬着下唇,不肯哀嚎半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不起来,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出现在那里。
这样的暴雨把她浇得浑身无力,一转眼却又到了春风和煦的杨柳岸边。岸边立着一个白袍飞舞的少年,她站在小溪的这一边笑吟吟,对岸的人缓缓转身,居然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李瑞选!
她猛然惊醒,额间冒出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察觉是梦,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几声周公:凭的给她造如此天差地别的梦,还将近一月没见的李瑞选造进梦中,实在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