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对，要跑！
    紫九自是一夜好眠。
    醒来时，往常在耳边絮絮叨叨的细儿并不在，她坐起身子，一眼就瞄到屋里那个大浴桶——往常早在她睡着之后就撤了，早上怎么还在？
    听到动静，外头的清儿反常地问了一句：“主子醒了？”
    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着像丫头们聚集了起来，又等上好一会她们才推开门，排列齐整地走进来。
    紫九顿时觉得她们有古怪，四个丫头从来不会这样叫门，因着以为她什么都不懂，都是什么时候想进来就推门进来的。还有，致儿平常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今天格外安静，不止她，其他三个也都安安静静。尤其是清儿，一张脸严肃得不行，进了屋往床上看了看之后又到处瞄——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至于有什么问题，她又不能问，只能懵懂地看着清儿松了口气，使唤其他三人收拾浴桶便朝床上而来。
    紫九也不扭捏，知道清儿要伺候她起身更衣了。不料身下一动，才发觉有什么不同——薄被下的沐巾里，她是什么也没穿。
    难怪有问题啊，原来昨夜清儿她们偷懒没给她穿衣服呀！不过不穿也好，她觉着这样直接睡更暖和舒服。
    清儿心里嘀咕着怎的不见王爷，下一顷小心翼翼掀开薄被，映入眼帘的是那一方沐巾，顿时脸红，盖因自己想岔了。
    浅小姐如今的心智就跟六七岁稚儿一般，王爷生性寡淡，与人相疏，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就……
    只是还有一点不明白，这样来无影去无踪，又只在小姐房中出现，不似王爷以往的作风。遂想起昨夜那张略显阴戾的脸，恍然回神。
    旁人自是不知道她心里的思量。
    细儿手脚麻利地拿来衣物替紫九穿上，致儿端着清澈的井水过来伺候她净脸，雅儿则已备下早膳候着。
    丫头们初初进来时那种微妙的情绪，一下子便被如同往日的忙碌给冲没了。
    午后，细儿致儿收拾了膳桌，清儿吩咐她们洗了碗箸就去歇息暂不用伺候。
    雅儿则去洗了一串葡萄来，色泽黑亮，皮上挂着水滴，诱人得紧。
    紫九眼明手快抓来便要吃，雅儿温声细语地说：“小姐莫要急，这皮可是有点酸苦的，叫奴婢给你剥了再吃可好？”
    紫九自然没有听她的，一个张嘴就将葡萄丢进去，然后冲她傻笑，双手却是不停，各抓了好些个就跑。
    雅儿追了她好一会就放弃了，实在是没力了。
    清儿也是没办法的，与她说：“算了。”
    “我们怎么能将浅小姐教好呢？”雅儿苦恼着一张脸。
    “伺候好了便是好的，王爷也不曾多说什么。”清儿望着赤脚在院里乱跑的小姐，默默剥盘中余下的葡萄。
    那去了皮的葡萄，自然是水汪汪的，王爷嘱人一早送来，必定鲜嫩。清儿小心翼翼地放在干净的盘中，又拿起一颗。
    雅儿可没法像清儿那么淡定，她幽幽地说：“可这么个样子……”
    “这样有什么不好，可比哪家院子里的夫人都要好伺候。”
    后宅里那些事雅儿不是没见识过，知道清儿说的在理，这个浅小姐是恣意妄为了些，终归是孩童心性，不会耍什么心眼。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忧愁，望着不远处尝试攀爬大树的紫九，心情是纠结的。
    世人都知王爷年幼时虽得皇上宠爱，可自打十岁那年随圣上御驾亲征负伤而归之后，圣上给予的赏赐却是郡王的封号，得了封地却与母妃早早离了京畿。
    不受待见的皇子，也是高贵的郡王。身上虽有旧疾，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英伟身姿，那天生的清贵气质，更是世间少有的。虽然他看上去总是淡漠疏离的，可不曾对她们说过一句重话，是个慈和的主子。
    将浅小姐交到她们手里，更是一种笃定的相信。所以，她们自是尽心的。
    但是——
    “这样的人，真的适合做王妃吗？”雅儿还是忍不住可惜。
    王爷内院的当家主母不说贤惠能干，至少也得端庄静雅上得了台面呀！出落得国色天香的浅小姐仅是容貌上的优势，这迷乱的心智能抵上旁的半分吗？
    据说京畿不少高门贵女可都看上了王爷，要不是王爷还在为太皇太后守孝，怕是说亲的人都要争相踏破郡王府的门楣了。但凡王爷想，就有大把绝色佳人往府里送，何须是这个心智不全的。
    “若在离阳，你的小命早没了。”清儿冷冷地说。
    “姐姐，我知道了。”雅儿连忙住嘴，妄议王爷，可是以下欺上的罪。
    “一直叫你们谨小慎微都记不得，下去自己掌嘴。”
    “是。”雅儿知道清儿是为她好，站起身子便往里屋自行受罚了。
    清儿看着雅儿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话有些事，她们这些为奴为婢的即便知道了也只能烂在肚子里，这三个丫头见得太少，自然不懂得。
    她年纪最长，故而王爷交付的事情自然多些，也是她如此内敛的性子，才深得王爷的看重，故此，她更不能让底下的人行差步错。
    清儿垂了头思量，王爷对浅小姐非同一般，如若不是，又岂会轻易将她们四人调拨到小姐身前。而昨晚亲眼所见，王爷是对浅小姐真真上心了，这其中有什么弯弯绕绕，她是不会明白。
    虽然被几句话搅了心绪，清儿还是继续细致地剥着葡萄，全然没注意攀爬高处的紫九竖起双耳将她们的一言一语都听了进去。
    但雅儿口中吐纳出“王妃”二字时，她差点就从树上差点掉下来。
    难怪那个王爷要把她接来，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王妃？王妃！就是说李瑞选要娶她咯？
    桃花还叫她离李瑞选远一点的，若是被他娶了，还能远到哪里去？她不过就是贪图那副好看的皮相，也就是忍不住抱了一下，至于就这么被惦记上了？她“紫九”有什么值得那个王爷善待的，莫不是那李瑞选也是看中了这身皮囊？
    不对啊！当时她可是落魄得谁都瞧不出什么模样才是。
    总归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
    紫九扫视自己一圈，再望着几丈高的地下——嗯，雅儿说的端庄静雅，她身上是丁点没有，端的是顽劣憨态和傻不溜秋，全然没有当家主母的势头。
    只是在一瞬，她就清醒了。目前的情势不算糟糕，李瑞选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养着她，兴许就是掩着不让人知道，所以要是她就这么跑了也不至于会被什么人认出来。
    对，要跑！
    这下她没了观赏山下风景的兴致，认真地思索如何跑掉。白日肯定不行的，侍卫和丫头们都看着她，夜间的防护兴许就松散些。
    至于跑出去以后去哪，心里是没数的。这段时间的日子不禁在脑中过了一遍。
    ——衣食无忧又有人伺候，不至于为怎么填饱肚子焦头烂额一整天都在觅食。每晚都有温暖的水浴，浑身舒爽地入睡，简直比神仙还逍遥的日子。再有，她已经馋上雅儿的手艺，往后怕是只能凭空回味了。
    想到这个有点不舍得离开，可也不能因为李瑞选给了点甜头便沉在这个蜜罐里，不知惊险。
    紫九好想哭，身份这个东西太重要了，当初怎么会随口答应南斗星君的，好歹也挑个又尊贵又体面的小姐当才是，做什么身无分文的乞丐啊！
    都说由奢入俭难，幸而她这好日子没过几日，被打回原形也还是能扛的。左右不过是个乞儿，不顾体面跪在地上跟别的乞丐抢食的事情都干过，所以她还不至于饿死。
    这么思量过后紫九又开怀了，至少还有晚上一顿可以吃得好，一定要把肚子都喂撑了，再去膳房揣上几个馒头再走。
    心里安排好了事，她便宽了心。阳光洒在白皙的面上，隐隐的困意即袭来。
    东风站在井边，方才打水喝了口，抬头便见一道清新的玫红抹在树杈间。树上佳人脸上素净白洁，仰天睡得安然，全然不知身在险境。
    他随即提着心，防她万一翻身，眼眸一直盯着，一个闪身便跃至树下。
    清儿听到声音，抬头也看到了这番景象。浅小姐真是调皮得很，原本还在下头的小杈玩着，何时就爬到那么高去了。这百年的古樟树可不是好攀的。
    两个人屏气凝神，愣是在树下等了一个来时辰，还不见紫九转醒。
    滚滚的马车轱辘声由远至近，东风双眸注视树上之人，神色却有异。清儿知道他的担忧，此处并无旁人知晓，小径不通别个，怎会有马车路经此地？
    她存疑着，很快一侍卫从外门入内，脸色凝重地与东风道：“三公主殿下来了。”
    不用说，东风与清儿都是一怔，随即清儿率先道：“东风哥哥可能将浅小姐接下来？”
    东风蹙眉：“不若将人唤醒了吧？”
    “现下这个情况，怕是叫唤引小姐惊吓反倒危险。”
    东风知道清儿说的是对的，但毕竟浅小姐还在酣睡，他要将其带下来，免不了举止会有所逾越。眼下轱辘声停了，想是公主的马车已然到了门口，再不得半点犹豫。
    于是，他猛一提气，身子一跃，脚下轻踮几下树杈，便到了紫九身旁。
    他半跪着，轻喃一句“得罪了”，伸手往她的身侧拢去。
    哪知他正要将紫九抱起来，五道彩绸如疾风而来，不等东风回神，即卷了酣睡之人飞驰而去。
    紫九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吵到了，她睁开眼，墨色的双眸如同蒙上一层水雾，看上去十分水灵。下一刻，只觉紧裹在身上的彩绸被抽去，双脚便软了，往后趔趄一步，后腰被人一抬，好歹没有摔下去。
    她站定后，勉力地撑着眼，便见面前那张好看得要将一众美娇娘都比下去的妖孽——不是八郡王李瑞选又是谁？
    紫九彻底醒了，她还晓得睡前偷听到耳语。
    “你们是如此看管小姐的？”李瑞选语调平缓，面上不见波澜。
    “王爷恕罪！”
    东风和清儿齐齐跪下请罪。
    李瑞选拧了拧眉，睨了东风一眼，心里的火便烧起来了——他的东西，自己都不舍得碰，东风刚刚想做什么！
    只道这个东风是个忠心的，不想差点做了逾矩的事来。
    东风心里也是急得冒汗，早知道还不如叫清儿把人唤醒了，王爷这会哪还有半丝理智，清冷的眼神如地狱修罗，慑人得很！
    清儿则是以为，她家王爷恼的是没管住浅小姐让她爬上高处，置于危险之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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