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牙一直嘴笨，见他这般坚持，便也说不出来些什么了。
    他其实是知道的，黑牙是盼着他好，所以才会为他做了这么多事，尽管有些事在他看来完全就是添乱，但他还是知道的，这世上现在仅存的全心全意为他好的人，就只剩下小饶最跟黑牙这两个了。
    所以，当黑牙将那个少年带到他跟前的时候，看到黑牙那满身的不自在，他也没有太过生气，甚至，还十分给面子的接见了那个少年。既然黑牙一厢情愿的认为同这个人类接触就是为他好，那他也不介意以此来让黑牙高兴高兴。
    少年站在堂下，没有下跪，他也没有多生气。
    少年浑身上下那落魄的样子，跪与不跪，在他看来都没有什么区别。
    “他死了！”邵宁朝他吼道。
    颜以方的脸上没有任何惊奇的表情。
    邵宁又补充道：“是你害死了他！”
    颜以方只是耸耸肩，不置可否：“那又怎样呢？”
    “哈哈哈哈哈哈——”少年忽的仰天长笑起来，他说，“也是，我为什么要向你重复一遍呢？这一切不都是你安排的吗？看我们得到希望又陷入绝望，你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
    颜以方坐在王座上不说话，一道光斜打进来，他的身体露在阳光下，脸却是在阴影里，显得晦莫若深。
    是的，是他害死了云清衡。
    早在他再度决意接近那人开始，就是打的送他去死的主意。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云忆，那个以一己之力横亘在魔界与人间之间，既拿下过魔界，又拿下过人间的“银斧王”，那个横亘在自己心头，自己一直难以超越的人，那般伤害了他的两个人，他一个都不想放过！
    他当时会那般折磨云清衡，不过是为着让云清衡以为他已经撒够了气，继而得到那两人的信任。云忆这人太聪明太阴险，如果他不虐待一下云清衡再送兵力，以云忆和云的聪明很快就会发现不对。
    虐待后的良心发现对他好？做梦！那个人根本就不值得！
    邵宁见颜以方神色如常，惨淡笑道：“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颜以方努了努嘴，还是不答话，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怎样的事对他来说都不意外。
    邵宁说：“在你的魔兵叛变，同罗洛的军队里应外合的时候，他没有死，在九死一生的混沌之海里漂流的时候，他也没有死，在被罗洛的军队逼到绝路，五天五夜没吃没喝的时候，他也没有死。”
    邵宁一步步的靠近他，很快就行到了规矩上来说，对王不敬的距离，但或许是因为邵宁的气势过盛，也没有人上前去拦住他，他继续说：“他在云忆大人的护持下逃出了混沌之海，逃回了人间。”
    颜以方不觉皱起了眉头。这有些超出他的计划了。真没想到云忆会有这般本事，那样的劣势下还能力挽狂澜。
    邵宁笑着，几乎就要走到他的脚边了，他接着说：“云忆大人为了保护他，在与罗洛的战斗中牺牲，死相凄惨，车迟被车底王的人抓住，被剥了皮，无数修士在那场战争中死去了，哦，对了，我忘了说，先前你手下的那一批魔兵，小石他们也全都阵亡了，混沌之海的岸边都被血染红了，你是不是很高兴啊？”
    车迟，小石，这对他来说，似乎是已经十分久远前的名字了。
    邵宁继续道：“我带着他逃回人间，逃回仙门，以为至少能够暂避一时。”
    少年的眼睛里闪起泪花，因为愤怒和痛苦，他的嘴唇都在颤抖，他长吸一口气，眼泪也滑落到了嘴边：“可没想到，他却死在了那里。在你当初假意救他的悬崖上，在好不容易让他安全之后，他跳崖了。”
    悬崖？这对颜以方来说，又好像是前世的记忆了。
    但，明明也那样久远，却又比起车迟他们来说，要熟悉得多。
    他依然记得，那年他带着一小队魔兵，气势汹汹的前去太虚仙门复仇，还想着以牙还牙，让那人原样尝尝曾带给过自己的痛苦，结果，却等来了那人的一声“舅舅”，自此，便开始了一段孽缘，一段生命里的污点。
    有些事，不能细想，越是细想，就越是会牵动一些本不该有的情绪。
    邵宁突地愤怒的朝着颜以方一指：“是你，是你害死了他！他那么相信你，你却这样对他！你这人真是已经没了半点人性！”
    “他根本就没有相信我！”颜以方一拍座椅，腾的起身，朝邵宁吼道，“打从一开始，他跟你一起掉到我这儿来的时候，就处处都在试探我，他在试探我心里还有没有他，他在试探我能不能为你们所用，你以为我真的看不出来吗？窗台上的那些树叶，你以为我真会被这样拙劣的手段欺骗吗？”尽管，其实真被骗了一次。
    邵宁的眼眶里含着泪，他一步步地后退，最后，竟是被颜以方气笑了，他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配不上。”
    面对少年的指责，颜以方就只是冷笑。
    邵宁继续道：“他那么喜欢你，这些年为你做了那么多事，已经很努力的想着要去补偿你了，可你却不肯原谅他，在报复了他那么多之后，也还是不肯放过他，非要杀了他才肯罢休！你还是人吗？对，我忘了，你现在可不是人了，你是魔！”
    “你真以为我将他留在身边那六天是为了报复？不，那只是我为了让他相信我的计策而已，要是没有那一通折磨，他可不会相信我愿意帮他，也不会稀里糊涂的就把我的兵马给带走了，他那么精的人，要不给他使点计策，他又哪里能够相信我？”他似乎觉得少年的话很是可笑，“真要报复，那六天哪里够？补偿？你要不要也试着心甘情愿的为他付出一切后，再被他杀上一次，让你感受一下，全部的人生都被否定，全部的世界都崩塌掉的感觉？！”
    “怎么不行？”邵宁上前一步，反道，“你知不知道，这世上也就只有你一个人是不可以的！长老，云忆大人，我，他娘亲，从他出生到现在，所有的人，只要是他一句话，都能为他去死，就只有你，你这个他养了那么些年，对你那么好的白眼狼，就只有你一个，这么点委屈翻来覆去的讲，谁不知道你受委屈了，可他最后不都还你了吗？你的身体他给你了，还是一个预言能颠覆天下的人的身体，你知不知道，你这具身体还曾是云忆的救命恩人，为了帮他，为了救你，所有人牺牲了那么多，可你却还是不知足，非要将他害死才罢休，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狼心狗肺的混蛋？！”
    “我狼心狗肺？”颜以方觉得恶人先告状的邵宁十分可笑，“你当我不知道你们做的什么打算吗？这次回来，你们不也是为了向我要东西的吗？什么算错了界外洞的位置才来到我这儿？都是放屁！这事八成云忆也参与其中了，你们就是冲着我来的，想要我的帮助？告诉你们，做梦！我会被骗一次，就不会再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上第二次！他来的时候还带上你，就是故意气我来了，他最擅长的就是这种事，车迟那会儿就是这样，告诉你，我这次不会再轻易上当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有目的的，我一句话都不敢再相信了。我不会再那么愚蠢，让你们肆无忌惮的伤害我了！”
    “哈哈哈哈”邵宁再度仰天长笑，“说来说去，你就是拉不下你那点面子而已，就是放不下曾经被他骗过一次这件事呗？你的尊严就那么重要？一点点激将法就让你原形毕露，你果然完全不值得他牵挂那么些年！你这个人根本就不配，不配得到任何人的一点好意，娘亲也是，你养父母也是，师父也是，全都是被你害死的。”
    颜以方听出了邵宁话里的异样，他猛地自王座上站起身来。
    “够了！”黑牙突然站了出来，对邵宁呵斥道，“我准你来，不是让你说这些的！”
    邵宁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你说得对，我来可不是为了说这些话的，是为了来跟我哥哥相认的吗，哥哥啊，你说你，怎么会有你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呢？你哪里值得他对你那么好，他又为什么要喜欢你？”
    颜以方的眼睛于那刻忽然瞪得老大，“你是谁？”
    “都叫你哥哥了，还不知道我是谁吗？”
    说着，邵宁自怀中掏出了两个半块玉佩，那赫然便是颜以方的生母留给他的那半块玉佩！现在，它不再是半块了，而是同另外半块合二为一，成为了严丝合缝的一块！
    颜以方的眼睛猛地瞪大，他感觉到他的眼前好似有一道闪电劈下，亮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声音响亮到他的耳朵都有些发麻。
    看到颜以方呆若木鸡的样子，少年却笑得十分肆意，那笑里带着复仇的喜悦。
    “他为了你，跋山涉水的去找娘亲，但那时我们家已经散了，最后他只依着那半块玉佩找到了我，他将孤苦无依的我带回来，收我为徒，待我那样好，可我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只是一个用来讨好你的工具罢了，就连所谓尊重我的意愿，迟迟不告诉你我真实的身份，愿意等我想通之后再主动同你相认，也都是因为怕我伤害到你！可你呢，你就这样对待他的好意，这样对待他？你就是一活生生的灾星！”少年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可我要怎么才能想通？娘亲被迫生下你后，整个人生就全部毁了，她成了周围人的笑柄，随随便便就被许配了一个人远嫁，疯疯癫癫的她总将家里闹得鸡犬不宁，跟我爹一直过得不痛快，可我知道这都不是她的错，这都是因为你，你这个灾星，你带给她的阴影无处不在，你跟你生父害了我们一家！我不明白，你都被她扔了那么多年了，甚至到现在连娘亲是谁都不知道，可为什么你还要缠着娘亲不放，总要让她想到那么不堪的过去，让她疯，让她死！哥哥，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的灾星，就不该活着的吗？”
    少年的嘴角忽的扯出一个可怕的弧度。他扯开衣服，□□的上身暴露出来，那本应洁白的皮肤上，此刻却绘满了密密麻麻的诡异图画！
    周围的气氛陡变。
    黑牙尖利的声音传来：“小心——”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