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衡晕过去了。
颜以方就侧身躺在这人身旁,用眼睛印刻出了这人的轮廓。
他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似是在思量些什么。
有时候,那双幽黑的眼睛会忽而变得极其幽深,直让人脊背发凉。
云清衡睁开了眼睛。
颜以方眼神里的寒冰于顷刻间便散去了,他笑说:“怎么不多睡会?还累吗?”
“不——”一句不累都没说完,刚刚强撑着坐起身来的云清衡又倒回了颜以方怀里。
颜以方搂住云清衡:“你看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说着,颜以方的手便已经不自觉又不安分地向下,登时,怀里的人便畏缩着抖了一下。
他在害怕。
颜以方立刻便收回了意图作恶的手,转而在云清衡额上亲了一下:“再睡会吧?”
意识到颜以方没有对他作恶的念头后,云清衡也大着胆子摇了摇头:“不能休息了,我得赶紧带少年回去。”
颜以方的眼神顷刻间便变了,他顿了顿:“这么急啊?”
云清衡的眉头拧起,他望着颜以方点了点头。
颜以方有些不自在的说道:“好,那我现在去安排下人做早饭,呀,你看现在时候也不早了,要不然吃个中饭再走吧?还有还有,我调兵也还需要一点时间,要不然你再等等?”
说着,颜以方就急急忙忙的起身。
却在这时,被云清衡抓住了手腕,云清衡一脸认真的望着他:“以方,我马上就得走,舅舅是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颜以方的脸色冷了下来,他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球:“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安排。”
当年的颜以方,光是带上了一小队的魔兵就几乎要打下人间的半壁江山,而此刻,他送给云清衡的,是浩浩荡荡的一只大军。
旌旗飞扬,魔兵黑色的盔甲在雪地的映照下像极了天空黑压压的乌云,一经整合,便有雷霆万钧之势。
颜以方握着云清衡的手,于大军前絮絮叨叨的向他说着一些注意事项:“你可以让魔兵们没日没夜的赶路,征战,但你不能让他们没有酒没有肉,有时候他们会因为一点小事自相残杀,你就由着他们,别拿你们人类的那套子军纪来束缚他们,死几个魔兵不碍事的,还有,奴隶是魔兵里头必须的‘调味品,镇定药’,你可不能一时好意将他们放跑了,还有还有,魔兵——”
“好了好了,有我在哪还需要他操心这些?”饶最很是不耐烦的打断了颜以方,脸都要黑成炭了。
颜以方望着马背上的饶最笑了笑:“也是,但他没跟魔兵接触过,饶最你可要多上心些。”
饶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不正面回答。
颜以方知道,饶最正在气头上,只不过,他已经对饶最下了死命令,他自然是非听不可。
他又低下头望着云清衡,抵住他的额头,道:“我得看着我的地盘,所以没法跟着你一道前去,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饶最,他要是不肯听话,你就用传信符告诉我,我一定好好收拾他,等人间的事完了,你可不准不回来。”
云清衡点了点头,随即,他又好似想到了什么,招手唤了唤他身后一直垮着个脸的少年。
“阿宁,来,你要不要跟以方打个招呼,道个别?”云清衡有些犹豫,“他毕竟……他毕竟这次帮了我们这么多。”
“不要!”邵宁唯恐避之不及的向后退了一步后,但一看到云清衡脸上的哀愁,神色又软了一些,他说,“现在还不想,也许以后可以。”
单是这个回答,就已经足够云清衡觉得欣慰了,他无奈的摇摇头,又将视线归到了颜以方身上,略带歉疚的:“他,他还小,你——”
“我才不在乎这些。”颜以方又在云清衡脸上点了一个吻,就当着万千魔兵的面,他略带戏谑的说,“我在你徒弟那儿受了气,自然得从你身上讨回来。”
云清衡笑了起来。
再长的道别也是有尽头的,再多的“依依不舍”也总是要舍。
终于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候。
云清衡骑上了马,终于是要离开了。
就在那人上马转身的一刻,颜以方忽的抓住了他的缰绳,拉住他的手腕将他的身体一把霸住,他扣住云清衡的后脑勺,猛地吻住他。
他的呼吸急切,心脏剧烈的跳动着。
白色的身影立于马上,那人披风上的毛领迎着寒风缓缓飘动。
他弓下身,被一袭黑衣的颜以方扣着,两人于大雪中俯身拥吻。
颜以方额头抵住云清衡的额头,摩挲着,他喘着粗气,呼出来的空气打到云清衡的脸上,心脏急切的跳动着,捧着云清衡的脸不住的摩挲,好似一刻也不想同他分开,就好像这一趟分别对他来说就是永恒似的,怎么也舍不下,他说:“我会想你的。”
云清衡点了点头。
终是到了离开的时候。
颜以方一直站在冰天雪地里,默默站着,目视着云清衡离开。
随着那人的离去,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寒凉,就好似这北境的冰雪一般。
云清衡终于缓缓离开了颜以方的视线。
颜以方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传信符,没有说话,只是点亮。
与此同时,前方,处于万魔前头的饶最怀里的传信符也亮了亮。
那一刻,饶最的整个脸色全变了,一改先前的不悦,眼睛里开始闪烁起光华。
.
这是云清衡离开的第一天。
自第二天开始,颜以方便点亮了手中的传信符。
战争还未开始,都是一些闲来无事的废话。
两人就似一对刚刚相交的小情侣一般,有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想跟对方分享。
“起了吗?”
“嗯——”那人的声音懒洋洋的,几乎就能想见那人在床上缓缓爬起的样子,可能还有两捋头发不听话的翘了起来,让人想要将他揉到怀里,念及此,颜以方猛地按住了自己的心脏。
“嗓子怎么哑了?”颜以方敏锐的捕捉到了。
那边传来两声短促的咳嗽声,自知瞒不过:“昨天遇上了一队别国的魔兵,起了点冲突,损失了——”
“受伤了?”
“……倒也没有,可能出了点汗,晚上就着了凉。”
“这里晚上很冷,我待会吩咐饶最给你多准备点被子。”
“这倒不用,只是——”
“嗯?”
“只是你的右翼魔兵损失了一些。”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打仗难免会有牺牲。”颜以方抿了口酒,“况且右翼都是一些奴隶,不值钱的,你没受伤就好。”
“不只是魔兵,粮草也损失了一些……”那声音有些惴惴不安。
“也不打紧,实在没有吃的时候,奴隶也可以拿来吃,不会让我的战士没点精神就去帮你的。”
那边的人正要开口,传信符里却突然传来一个让颜以方觉得无比刺耳的声音。
少年尖着嗓子喊道:“师父,开饭啦,是热腾腾的羔羊汤,你喝一点就会好啦~”
云清衡哑着嗓子说了一声:“等一会。”接着,他又将话头放到了颜以方身上,“以方,你吃了没有呀?”
“没呢。”颜以方说,“可饿了。”
“那赶紧让下人给你准备些吃的。”
“我要吃的不是那些东西。”颜以方说。
“那你要吃什么?”
“你明知道的。”颜以方说。
感觉到那头的声音顿了顿,半晌,才哑着嗓子道:“可我现在没法……”
“要不要试试上次一样?”颜以方忽道。
“嗯?”
“比方说,试着将你的手指插进……”
感觉到对面的人一阵紧张,一道微弱的风声传来,几乎都能猜出来,是那人伸手捂住了传信符。
而后,云清衡紧张兮兮的声音传来,他说:“我周围还有很多人。”
颜以方嗤笑道:“怎么了,难道还有谁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传信符里传来那人磨牙的声音,却又无可奈何的憋不出半个字,半晌,才道:“大白天的别说醉话,以后再不准白天喝酒了,现在又没有人敢逼你。”
“你这难道不是在逼我?”
“这能一样吗?你每次喝完酒身上臭烘烘的难闻死了。”
颜以方放下了手中的牛角杯,他道:“好,不喝了。”
之后,便是一些翻来覆去的极其黏糊的话,颜以方都能想见那人在那头软绵绵的样子。
从头至尾,他翘起来的嘴角就没垂下过。
直到收了传信符,他的脸色才陡然冷了下来。
他再度拿起一旁的酒杯,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
一杯酒下肚后,他又点亮了传信符。
“爷?”
“跟罗洛接触上了?”
“是。”
.
那之后的几天,两人都在断断续续通过传信符聊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似乎光是同对方分享那些小事,就足以让双方都幸福到冒泡了。
明明日常都很无趣的,却又似乎有数不尽的事想要跟对方分享。
一直到某一天,饶最向他递来了信。
那一天,传信符亮了,他却并未像先前一样,于第一刻便回应了。
他得接。
不,他不能。
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无法克制的,他抓住了传信符。
却在即将点亮的一刻,又有一股别样的信号直冲大脑。
他脑子一热,手高高举起,就要扔掉那亮个不停的传信符。
却又硬生生憋着,缓慢的,将那东西平稳的放到了桌上。
他得学会克制,不能总是这般鲁莽。
他坐在桌前,就那样定定的看着那东西闪个不停。
时时刻刻都是煎熬。
他忍到手背青筋暴起,桌下的兽骨扶手都被他捏碎了。
终于,大约过了半天,那传信符不再亮了。
他好似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怅然若失,只是良久良久的瘫坐在那里,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又是半天过去,传信符再一次亮了。
他知道,这就是最后了。
他忍住了,没有点亮。
结束了。
那传信符终于是不再亮了。
一切都归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