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人类就是难办。
阿苑挨了那么一巴掌,便借机窝在颜以方的怀里哭了老半天。
安慰了一会儿,可把颜以方给累坏了。
人类就是容易侍宠生娇,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受了点小小的皮外伤就开始拉着他哼哼唧唧个不停,可烦死颜以方了,想他当年在漫天飞雪里肚子被捅个对穿都能一声不吭,可着实不能理解这种一点小伤就嗷嗷不断的事儿精。
但,该安慰的还得去安慰。
这人对他来说,还是很有用的。
老半天的功夫,总算是哄好了,颜以方便开开心心的拉着他一道吃饭去了。
好好的早饭硬是变成了中饭,但颜以方丝毫没有被这些东西影响到似的,心情好得不得了,连喝了三大碗米粥,吃得倍儿香。
下午处理政务的时候都比平常要有劲一些,半天的功夫就干完了平常一整天的活。
傍晚时分,他伸了个懒腰,打算起身。
“大人,您最近好像对云清衡不怎么上心了。”是又输干净了过来的小石。
“一个奴隶而已,有什么好在意的?”
“只是,我看前些日子,云清衡对您真的挺上心的。”
“哦?”语调相当的平淡。
“对啊,当初您说要跟他一道过生辰之后,他是真的开心了很久,甚至几天前就开始亲自下厨,您晓得的嘛,他那样的人哪里会下厨啊,没把厨房炸了都是不错的,还因此被主厨好一顿训哈哈,可惨了。”
“那个绝不让别人碰他的厨房的阿力?”想起同伴那张牙舞爪的样子,颜以方忍不住笑了——绝不是因为旁的什么东西。
小石也跟着笑了:“是啊,都跟他说哪里都好,千万别碰厨房了,他还是不死心,后来可能发现自己确实不是那块料,就下山去买了好些东西,问了好多关于您的喜好,我跟着蹭了一天的吃的呢。”
难怪这次小石隔了这么久才来找他,原来是前些日子找到新的金主了,也不知道云清衡手上现在还剩的那些东西够不够小石输的。
“后来他好像还想亲手做点什么讨你欢心来着,手都扎了好几个洞,最后啥也没做成。”
颜以方有些想笑,却还是抿了抿嘴,将那笑给压下去了,他面色冷硬说:“那又如何,他现在只是一个奴隶,做那么多事也不过是为了讨我的欢心而已,这种事没有什么稀奇了,你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小石挠挠头:“那倒也是。”
“还有什么?”颜以方又问。
“啊?”小石一时间没能明白颜以方的意思。
颜以方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不爽道:“他还为我做过什么?”
小石这会倒是有些懵圈了,您这到底是要听还是不要听啊?小石琢磨了一会,还是没猜出他这主子的真正心意,思忖片刻后,还是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路子,他说:“也就没什么了,我也没那么闲,什么都去看一眼不是?”
小石能够听到,颜以方的嘴里发出了一声不悦的“啧”,但等到小石察觉到不对,再去抬头细看那人的表情时,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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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夜里,颜以方没叫任何人来陪床。
他觉得有些燥热,想要一个人吹吹冷风,冷静一会,冥思一会,这会让他发热的大脑安静下来。
吹够了冷风,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身体在进了房间后又急速升温了。
他撤走了屋子里所有的火盆,熄灭了屋子里所有的灯,关牢了门窗,让屋子里静得可怕,才没有那么燥热了。
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想要入眠,但却好难睡着。
嘴角的笑是怎么样也压不下去。
最终,他拉着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脸,让自己呼吸都困难,脑子有些发晕,这样才睡着。
次日,天空下起了暴雨。
这冷风吹得,颜以方昨日燥热的身体终于是冷静下来了。
次日,阿苑早早来为他请安,被他搂着撒了会娇,颜以方觉得心情大好,喝了碗粥后,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而接下来的消息,则不只是让他冷静,而是让他从头到脚,透心凉,寒彻骨。
那是一直跟着颜以方的一个小厮,他冒着大雨,匆匆忙忙的来找颜以方。
他不管不顾的冲到颜以方面前,他说:“不好了!大人!云大人他,他不见了啊!”
好似急速前进的马车忽而被人勒住了缰绳。颜以方的脑子于那一刻猛的窜出一声炸鸣。
“你说什么?”颜以方一把甩开还挂在他身上的阿苑,狠狠抓住那小厮的肩膀,直将小厮痛得直叫唤。
小厮痛叫道:“云大人他从昨晚开始就不见了,我们殿里的人找了一晚上了,都没见着人影。”
有一瞬的呆滞与茫然,那种感觉,就好似整个人在生死线上徘徊了一遍似的。
一瞬后,他很快回过神来,大吼道:“都找了哪里?仙门都找遍了吗?”
小厮被他吼得又怕又痛,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忙不迭的摇头:“找不到啊!”
颜以方觉得心口好似被一把重锤给重重锤了一下似的,大脑轰鸣一片,他突然发觉,其实一切都并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你以为他傻了,事事都以你为中心,你就能控制他的一切吗?他走了,只要他走了,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走了,他走了。
“守卫呢?有人看到他吗?他下山没有?”
搞不好,他一直就是在等待这个机会。因着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仙门对他的管制很松,他若想要离开,随时可以,一旦他离开,那之后便是天高任鸟飞了。
不,他不允许,他不允许!
你是我的奴隶,是我暂且放生的仇敌,你怎么能离开?我怎么会让你离开?!
“去找!都给我去找!”颜以方暴跳如雷的指挥着手下一堆的侍者。
“大人,消消气,奴隶还敢这般不懂事,等找到了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一边的阿苑见他盛怒,连忙凑上前来安抚他,却被他把甩到了地上,那双发红的眼眶里,几欲滴血,他暴怒道:“滚开!”
饶是一直深受颜以方的爱护的阿苑都被颜以方此刻的表现吓到了,更何况那些在战场上亲眼见过他们家主子可怕之处的下人呢?
他一声令下后,在场的一众魔兵全都行动起来了,他们浩浩荡荡的朝着山下冲去,很快的功夫就部署着大队伍将山门附近的道路都给堵死了。
颜以方颓然的坐倒在了椅上,仰天长叹一口气,周身的氛围十分的压抑。
阿苑战战兢兢的走到颜以方的跟前,他拉住颜以方的手,柔声道:“大人您别担心,会找到的,这儿都是您的地盘,他跑不远的。”
就算是毫无意义的安慰也聊胜于无,颜以方点头应了一声,便再也没看阿苑。
他会走吗?他会抛弃我吗?他舍得我吗?
他明明那么爱——
他爱过你吗?
一个从前反复琢磨,却又抗拒过许多次的问题再度出现在颜以方的脑海里,只是这一次,那个好似海底巨物般的问题,这般近距离的出现在他的眼前,逼得他不得不去正视,而那个问题,其庞大的身躯,几乎染黑了颜以方神识中的一大片深海。
从前的他能够做的,都只是一次次回避这个问题,抑或是做些小打小闹的防护来降低这个问题可能带给自己的伤害。
而如今,他发现自己避无可避之后,那个回答真实得让颜以方心头鲜血直流。
是不是你被那人洗脑洗多了,也将你自己也一道骗过去了?
他爱的,从来都不是你啊——
你到现在为止,所得到的所有的好,原本都是别人的啊。
就算,他眼中的你,是他爱的那个人,从一开始,你对那人做了那么多错误的事,他原本多傲的一个人啊,这样,再深的爱,也会慢慢被磨没的吧?
他不愿再想,也不敢再想。
他将自己整个窝在了椅子里,就好像将灵魂也龟缩到了躯壳里,想要避得那一时的宁静。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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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兵们找到了云清衡。
他根本就没走远,一直在庭院假山下的山洞里头呆着,他屋子里的人手太少,所以才一时没能搜到。
天空还在下着瓢泼大雨,颜以方冲到那人跟前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浑身湿透了,他颓然的抱着腿窝在那小小的山洞里,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看到那人的一刻,颜以方心头火起,浑身的火气直灌头皮,只想将这个搅乱了他的人生的人狠狠的揍一顿,就好似,他面对着的,不是他刚刚那般思念的人,只是一个弄坏了他计划的罪人一般。
他气冲冲的重重捏住了云清衡的手腕,拖着他往回走,云清衡也乖顺的任由颜以方像拖犯人一样毫不客气的拖着他,他好似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这时,阿苑也打着伞跟着来了,看到被颜以方抓住的云清衡,他凑上前去阴阳怪气道:“我说云公子,您这是耍什么少爷脾气呐?被大人说了两句就作天作地的要死要活,就没见过您这样的!”
这时,原先还乖顺的任由颜以方牵着手腕往回走的云清衡却忽然顿住了,他猛的甩开了颜以方的手,向后退了两步。
原本就气冲头皮的颜以方此刻更加恼火了,他再度转身,揪住云清衡的衣领,怒喝道:“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却在这时,他看到这人的脸都皱成了一团。
于大雨中,所有的泪水,汗水,都会被那滂沱大雨给冲走,隐藏。只是,悲伤的情绪却是怎样都隐藏不了的。这人,在哭。
颜以方手中的力道稍微轻了一些,刚刚的怒气也被这大雨稍微浇灭了一些,他稍微放低了一些声音,说:“跟我回去。”
这时,阿苑也打着伞站到了两人身旁,他忙道:“云公子,你说你啊,好好的干嘛要惹得大人这么生气呢?赶紧回去,这大雨天的,大人身上都淋湿了。”说着,阿苑就要为颜以方撑伞。
云清衡硬生生的拧开了颜以方放在他衣领上的手,他的嘴唇都在颤抖,他说:“我不回去。”
颜以方是彻底火了,情急之下,他几乎要伸手掐住云清衡的脖子,但还是忍住了,他朝他大吼:“你他妈到底想干嘛?”
“云公子,你说你,这还跟颜大人呕上气了不是?”阿苑焦急的,“颜大人对你那么好,你还有什么值得怄气的啊你说?”
颜以方忽的转身,眼神喷火的望向阿苑,接着,一巴掌甩在阿苑脸上,直将阿苑整个人都甩出去老远,摔在身后的假山上,几乎要将假山都砸出来一个大坑,他大吼道:“你他娘的给我闭嘴!”
接着,他又转过身,望向云清衡,脸上怒意正盛:“你回不回去?”他的言辞中全是威胁之意,他说,“还是说非要等我动手?”
说完,他的手已经掐上了云清衡的脖子,只需要指节轻轻一动,他就能掐断云清衡的脖子。
云清衡的嘴唇颤抖,定定地盯着地面,半晌后,他终于哭着紧抓住颜以方的手,好似不要命一样的奋力掰开他的手指,踉踉跄跄的后退,一直退到身后的假山上,乃至退无可退,他终于绝望的捂住脸,哭道:“我不是没有尊严的,你一直这样,我真的会跑的!”
颜以方终究还是没能动下那根指节。
他看着那人被雨水浇得通体湿透的身体,瘦削单薄得几乎扎眼,他的手在颤抖,他目眦欲裂,恶狠狠的吐出两个字:“你敢?”
你敢跑?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跑你吗?我们之间还有那么多的恩怨没有理清。
可是,他要是真的跑了呢?
魔兵对俘虏的看守一贯不怎么严厉,谁也不喜欢做那么枯燥无味的活,如果他真的想跑,你能守得住吗?
就算守得住,一个心已经不在你身上的人,你守着他,难道自己就会痛快吗?
怎么办?
他要是真的跑了,你该怎么办?
虽说放着狠话,但手却不自觉得向前伸了一些。
他想抱他,这般想。
但,还未等颜以方出手,云清衡却忽的上前,一把冲进了他怀里,他紧攀住他的肩膀,搂得他几乎身体发疼,他哭说:“我不敢,但是别这样好不好?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对我好一点啊,别这样啊……”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为什么,要主动抱住我呢?
明明知道我这里可能是地狱……
那一瞬,好似他的整片识海都在剧烈的震荡,刮起了不亚于此刻外界的狂风暴雨,那浪潮打得他的世界都要被整个颠覆。
彻底沦陷。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
算了,我不去细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