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隔得老远的,颜以方就听到了阿苑在同云清衡争吵的声音。
颜以方最近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看这出戏。
反抗他啊,向我求助啊,将我搬出来啊,为什么你一样都不做,就只是默然的看着我被别人抢走,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是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东西吗?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阿苑的声音咋咋呼呼的:“你到底给不给我?”
“不给。”云清衡的声音难得的硬气了起来。
颜以方止不住竖起了耳朵。
或许是被头一次硬气起来的云清衡给呛到了,阿苑的一点逆反心情也起来了,云清衡越是不给,他就越是要抢:“什么玩意儿啊,那么宝贝,看一眼怎么了,拿来!”说着,阿苑就要去夺云清衡手中的那物。
“这是舅舅给我的,不能给你。”云清衡的声音带着丝丝委屈,像一个要被抢夺玩具的可怜小孩。
那一瞬,颜以方的内心升腾起一丝雀跃。
这么在意我送你的东西啊?我送过你那么多东西,是哪一样呢?颜以方的耳朵都立起来了,巴不得扒在门上,听得再仔细些。
“舅舅?”阿苑现在已经知道了,云清衡已经傻了,他所说的舅舅就指的是颜以方,一听这话,他更想要云清衡手中的那东西了,于是,更加蛮横的去抢:“拿来我看看!”
却不想,这一次的云清衡倒是十分的硬气,再也没有忍气吞声的任由阿苑去抢他的任何身外之物了,甚至,他头一回对阿苑动了手。
只听屋内忽然传来一声“扑通”,还伴随着骨头的脆响,而后,阿苑发出一声惨叫。
紧接着,是阿苑歇斯底里,泼妇般的叫嚷声:“你竟然打我?你竟然打我?我告诉你,颜大人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等着!”
颜以方心下一喜,他觉得,现在该是他出场的时候了。
正好当场捉获云清衡所做的恶,然后顺着阿苑去责难云清衡,这样就能——
一进门,率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云清衡的那双满眼惊恐,泛着泪花的双眸。那人紧咬住唇,在看到颜以方的一刻身体便开始发起抖来,似乎是在害怕颜以方的责罚似的。
是了,前些日子你这样偏向阿苑,他这次肯定还是会下意识的以为你还会责罚他啊。
他紧抓着手中的某物,有一根红绳垂下来,因为被他捏在手心,所以颜以方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苑见到颜以方出现,连滚带爬的冲到颜以方身边,抓住了颜以方的裤腿,哭道:“大人,他,他打我,他打我啊——”那声音真是哀怨婉转,足以绕梁三日,让闻者——心梗。
颜以方却一脚踢开了阿苑,喝道:“我是没有给过你赏赐吗?跟他抢做什么?”
阿苑见势不妙,有些慌了,磕磕绊绊道:“不是……大人,我……”
明明是想着顺势责罚这人的,但一看到那人布满泪花的惊恐双眸,他就变了心思。
上次自己在责怪他对阿苑不够大度,让他献出一堆东西的时候,他都只是默然接受,远没有这么难过的,为什么这次却会……
心猛的一紧。
实在是,堕落了。
这不对,你得改。
我知道,我会改的。
颜以方注意到,在刚刚的争夺间,云清衡的脸还被阿苑的指甲划出了一道红痕,当下便皱着眉头凑上前去捏住云清衡的下巴查看:“严不严重?”
他摇了摇头,在摇头的力度下,眼睛里的泪花也终于落地了。
好想吻他。吻掉他脸上的眼泪。
好想抱他。驱散他心头的不安。
但,他一样都没有做。
因为很快,他发现,云清衡手中紧握着的那东西,他并不认识。
那是一块模样老旧的饰物,材质挺浑浊的,像是金子,又像是玉,雕刻出了一个动物的头,轮廓比较模糊,看不出来具体,看起来并不值钱,颜以方不记得他有送过这人这个一看就知道一点就不金贵的东西。
那一瞬,好似有一种被欺骗,被蒙蔽,被戏耍的愤怒,又像是都没有,只是对自己自作多情的懊恼。
他眼中的你不是真正的你。
他喜欢的你不是你。
你却为这样一个人动了心,实在是愚蠢!
上一秒还满含温情的眼神,于下一刻便变了样。
他忽的心生一计。
他需要离开,需要抽身。
不可以放任自己继续陷下去了。
“马上就是你的生辰了吧?那天,我来陪你吧。”
那一瞬,颜以方看到,云清衡那木头人一样的眼睛里,终于发起了光。
他很开心。
一则被这人兴奋的情绪所感染;二则,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云清衡的生辰很好记,正巧是立冬。
冬天出生的孩子大都不简单,因为打从他们出生的时候就会让母亲多受上一些苦,酷寒是有杀伤力的,是可以带走他人的生命的。
所以生出了云清衡这么个难掌控的家伙。
那天,山顶上飘了一点小雪,到了正午就全化干净了。
最近,颜以方手头其实没什么大事,由着别人去做也无妨,但,他偏偏就是要亲力亲为。
一直忙到了夜幕降临,他也一点没有歇下来的意思。
路过的小石适时提醒了他一下,但也不敢说得太明:“大人,今儿晚上,您可还同佳人有约呐。”
颜以方摸了摸下巴,轻嗯一声:“确实。”他放下手中看了老半天也没看进去几页的书,对身侧的侍者说,“准备一下吧。”
侍者应了一声,便下去准备去了。
那之后不久,颜以方便沉进了浴桶中。
洗完澡,更完衣,便就寝了。
阁楼上,月色下,萧瑟的寒风中。
一个人坐在桌前,面前是一大桌子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的酒菜。
立冬的风有些冷,又因着只能一个人去承受,于是,人能体味到的,便比平常人感受到的,要凉上许多。
他的身板挺直,就那样孤零零的坐在那里,从天明等到天黑,再从天黑等到天亮。
终究是没有等到他要等的人。
次日,颜以方在阿苑身边醒来,睁开眼的一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心情忽然很好。
阿苑为他穿好衣服,他洗簌完毕后没多久,云清衡忽然出现了。
这人脸色惨白,嘴唇发青,看起来像是冻得。
他逆着光出现在自己面前,眼睛发红,眼眶里泛着一层雾气,那一刻,是一瞬的心悸。
“怎么了?”颜以方明知故问。
那人咬住嘴唇,好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喑哑,好似带着哭腔一般,他说:“舅舅,你说过,我生辰那天会来陪我的。”
好似心头的嫩肉上被人娇了一滴酸涩的柠檬汁,挠的人心头又酸又痒,颜以方稳了稳心神,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啊,是吗?我搞忘记了。”
云清衡忙追问道:“可我还特意让小石提醒你了的。”
难怪,想想都觉得小石的出现太过刻意了。
这人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小心思了?
心头的那块嫩肉上,又像是被羽毛拂过一般,痒嗖嗖的,颜以方眼睛上瞟,闪躲道:“啊,这样吗?那可能是我没留意——”
颜以方话还没说完,身边的阿苑突然接道:“怎么了?你这是在质问颜大人吗?我昨儿约了颜大人去逛集市,他便一直跟我在一起,有问题吗?”
这个阿苑还真有眼力见,他真没有挑错人。
阿苑这么一说,颜以方忙应道:“对,阿苑让我陪着他去集市,我当然得陪着他,你能体谅吧?”
流泪掉下得猝不及防,第一滴,便滴进了颜以方的心头嫩肉上,烫得他心脏疼,但这一次,他忍住了。
那人忽的就哭了,他低下头,抓住衣角嗫嚅道:“可你先答应我的……”
颜以方轻咳一声,调整了一下情绪,而后,搂住了身侧阿苑的肩膀,斜着眼睨道:“你这样哭哭啼啼的算什么样子?不就是爽了次约吗?多大点事啊。”
揣摩清楚了颜以方的心思后,阿苑也连忙补充道:“对啊,我们都是颜大人的人,唯一的作用就是使大人过得舒坦,你这样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故意找茬让大人为难,存的是什么居心啊?”
颜以方觉得这种呛人的话还得是靠阿苑来说,他连忙顺着阿苑的意思附和道:“差不多得了,闹得多了就招人烦了,我前些日子收了一组玉石,要不这样吧,就将那些东西赏给你吧,你们这些跟着我的人,想要的不都是那些东西吗?”
云清衡满脸的不可置信:“舅舅你觉得我跟着你是图那些东西吗?你看我像是缺过那些东西的人吗?”
“那你先前还同我抢东西?”阿苑趾高气扬的,“装清高也要有个限度,大家都是出来卖的,谁也不比谁高贵,不要因为你的出身不错就能摆出那副高姿态了,别忘了,你现在也只是一个落魄门主,呵呵,一个仙门门主沦落到要靠装疯卖傻来讨别人欢心,天天舅舅前舅舅后的,我看呐,你亲舅要是知道你这样败坏他的门楣,怕是都要气得从坟里爬出来了!”
听着听着云清衡的脸色就变了,颜以方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啪!”
喧闹的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云清衡狠狠扇了阿苑一巴掌。
修仙之人的手劲不比旁人,阿苑嘴角都被扇得流血了,一瞬的怔愣后,阿苑便就势扑进了颜以方怀里,开始大哭了起来。
颜以方搂住阿苑,很快便反应过来,朝着云清衡怒道:“你做什么?!”
“我……”云清衡表现得很是无措,他磕磕绊绊道,“舅舅,他骂你……”
颜以方的眼中喷出怒火,他道:“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你舅舅!你他娘的脑子有病就别出来祸害人!还祸害我的人,你不想活了?!”
云清衡的眼神有些茫然,整个人的表情呆滞又受伤,他僵硬的转了转脑袋,好似接受不了目前的信息量似的,他语无伦次道:“不,我……你……”
这时,怀里的阿苑适时地痛哼一声,眼泪也是相当合时宜的说掉就掉:“大人,我会不会毁容啊?我要是毁容了,你会不会就不要我了?”
“没事的,你不会毁容的。”颜以方安慰了一下怀里的阿苑,又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面前的云清衡,他看到这人这幅为他舅舅而伤神的傻样子,颜以方就来气,他朝外一指,怒道:“给我滚!”
云清衡嘴唇发颤,登时便掉下泪来,他望着颜以方,嘴唇张了又合,终于,压抑着吐出来几个字:“你对我……一点儿也不好。”
而后,云清衡猛的转身,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