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以方孤身一人坐在高位上,一杯一杯的往嘴里灌酒。
在那个时代,瘟疫频发,人们寿命不长这些问题都是源自水源不净,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各个族群都研究出了延长寿命的生存之法,人间找到的方法是将水烧开后喝,而在魔界,魔族选择的喝水的方法,便是喝酒。在魔界,大白天都能看到喝得醉醺醺的魔。
作为魔族后人,颜以方天生酒量就极好,这让他初至魔界就很容易融入了那里的环境。
人间的酒还不够烈,怎么都喝不尽兴。
在这里,喝不到魔界那种极烈的酒,常人只消喝上一坛,就能醉上他个三天三夜,颜以方总爱在战斗结束之后喝个痛快。
但现在,战斗算是结束了,但只能算是结束了一半,两仪仙门还未拿下,他的战士还遭受重创。
战争还没结束,他却这般想念魔界烈酒的味道。
人间最烈的烧刀子进了嘴里还跟白水一样的没味道,喝得他越发没滋味,胸中那点爆裂的气劲无法接着酒劲发泄出来。
很快,有人撞上了枪口,似乎是上天特意派来,好让颜以方好好发泄一通的。
车迟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的声音沙哑,他按下了颜以方手中的酒杯,他问:“我想了一天还是没有想明白,以方,你明明不是这么愚蠢的人的,告诉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向你说了清衡的坏话?”
颜以方手中一顿,眼中神色晦暗不明,从车迟手中抽出手,继续往嘴里灌酒。
颜以方没有开口,车迟却像是已经从他的反应里找到了答案,他急忙道:“我告诉你,你别乱想,别瞎猜,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很多事的真相不一定像旁人所看到的那样,你不要听别人说,你要看清衡他是怎么做的,你想想看,他难道真的有害过你吗?哪次不是豁出命的来救你?”
颜以方还是没说话,他只是那般平静的望着失控的车迟。
要回应什么呢?也许车迟说的有道理,可他并不想跟车迟讲道理。人终究都是情绪的动物啊,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斯文人,做甚么要为了一个奴隶无视自己的情绪去伤神的同车迟争辩呢?
那长久长久的沉默终于彻底击溃了车迟。
车迟是个聪明人,一直都是。
颜以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车迟知道纵使他说再多话,颜以方都是不会听的。反而,要是两人闹得太难看,对谁都不好。
车迟终于放弃了咄咄逼人的游说,他后退一步,仰头长吸一口气:“颜以方,你会后悔的。”
临走前,车迟说:“我不管你在别人那里听到了什么,但我告诉你,清衡他是真的很重视你,你回魔界,到人间,上天下地,再也寻不到一个对你这般好的人了。”
上天下地,再也寻不到一个对你这般好的人了。
是么?
可是,所有对我好的人,都是一开始就带着目的的。
我没那么傻,会在同一个身上栽上两次。
就算真是误杀也无所谓,在我手上死过的冤魂从来不少,我也不是未曾伤害过真心待我的人,多上他云清衡一个也不多。
也不多……
车迟走后,颜以方窝在一旁的椅子上,脚也放在椅子上,那么大个大高个,此时整个缩成了一团。
厅堂里的烛火彻底熄灭了,豪饮不醉的人窝在椅子上久坐不眠,睁着眼睛,枯坐了一夜。
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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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阳光再次照进一片狼藉的厅堂。
一如往常,阳光总会来。
颜以方拢了拢自己的衣服,洗了把脸,绾好头发,他看了一眼镜子,终于,笑了。
他对身边的侍者说:“将战士们都叫进来,我们商议一下接下来出征的战术。”
云清衡带领的战士们不是白白牺牲的,他们或多或少伤到了两仪的部分元气。接下来,他们只要踩在前面牺牲掉的战士们的尸体上便可趁其不备一鼓作气拿下两仪。
两仪仙门果然强悍,颜以方带着众军冲在队伍的最前头,一直保持着二阶爆种的姿态,也屡屡负伤。
但,很奇怪,越是受伤,他好像就越是亢奋,在屠戮那些修士的时候,更是有一种直冲脑门的快感,他突然觉得,他在地牢里关着的那些修士们没必要留着了,那群不肯低头的倔驴,让他们活着都是浪费粮食,不如都杀了完事。
他在复仇,为他首次失败的战斗复仇,为他逝去的那些属下们复仇,为……
战意越盛,离胜利就越近,这是他到魔界以来,掌握的最有用的规律。魔兵们都跟着他一道杀红了眼。
终于,他赢了,他们赢了,魔兵赢了。
魔兵们将两仪仙门的掌门按在地上,曾经高高在上的掌门大人,此刻已经俨然成了被淤泥缠住的败犬,与乡野间病孱孱的老者并无二致,邋遢肮脏,面容狰狞可怖。
在周围士兵的起哄下,颜以方举起战斧就要朝着那掌门而去!
耳畔响起一众修士的哀嚎同叫骂声,尤以一个年轻修士为盛,但颜以方不在乎,只觉得这些人是这般聒噪,在魔界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魔族都以死在战场为荣,所以他们从不畏惧战斗,也不畏惧死亡。
颜以方的斧头开始落下。
那年轻修士叫喊得更加激烈,他骂颜以方是祸害人间的魔头,骂那些帮着颜以方的修士毫无廉耻,骂昨日在他手下死去的那些修士和魔物都是罪有应得。
他说:“还有昨天那个太虚仙门的门主,竟然也这般不知廉耻,毫无愧怍之心,帮着你这个魔头残害同族,昨天那样死还是太便宜他了,就应该将他千刀万剐!热油浇尸!”
咻!
颜以方手中的战斧一顿,换了个方向,脱手而出,率先斩断了那修士的头颅。
终于,一切都安静了。
颜以方一步步地朝着面前的王座而去。
这是第四个。
人间共有百大仙门,这离他的目标还非常遥远。
他坐到了王座之上,冷眼睥睨着脚下不得不臣服于他的修士们。
是难以言喻的成就感——他现在拥有的那样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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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为何会觉得这般寒冷?
颜以方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殿内烛火已熄。
若是不知情的人误闯进了这圣殿,搞不好会被殿上那人慑人的兽眼给惊吓到。
他望着脚下的殿堂,空无一人。
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他的意识还停留在白天。
白天,车迟,小石,他的魔兵们,全部都在他的脚下臣服于他,在最左手边,还有,还有……大家都有说有笑,那样多的战士们都还活着——
现在,都没有了。
这般寂静,冷清,空荡的夜晚。
都没了啊……
耳边传来一阵喧闹声,好似他还身处白天的战争里。
那声音太过真实,他能清楚的听到人们的嘶嚎声,惨叫声,兵器相撞声。
不对,这不是幻觉!
颜以方猛的瞪大了眼,一把掀开了身上的斗篷。
殿外,正是火光冲天,纷争四起!
有人偷袭。
正处在休整状态的魔兵毫无防备,当那些身着别门制服的修士趁着夜色赶到之时,他们头一回身处那样的劣势。
眼见自家魔兵节节败退,颜以方操起战斧就朝着战场中冲去。
却并未斩杀几个来犯者,就再度被几个修士的阵法压制住了。
所以说,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人间修士创造的阵法了!
魔兵们节节败退,修士们越战越勇,而颜以方正被困在阵中挣脱不能,气得两眼冒火光,眼看着魔兵便是大势已去。
就在这时,于仙门之外,山体之外,忽然火光四起!
火光的数量并不多,却呈围剿之势将整个山头都包围了起来,接着,那几处火光串联成线,每个修士身上都发出一道金光,赫然连成了一道覆盖山头的巨阵,那巨阵压得凡人皆倒地不起。
新的势力压制住了那些偷袭的修士。
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只是不知,这黄雀是谁。
颜以方自阵法中脱身,又解决了两个身侧还妄图偷袭他的修士。
“舅舅!”
夜色中,一道满带惊喜声音那般有穿透力划破长夜,传进了颜以方的耳朵里。
那一瞬,颜以方觉得,他自己的心,好似也活了。
身体比理智反应得更快,甫一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颜以方便猛的转身,那一瞬间,脸上那该死的,发自内心的,又不合时宜的表情都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但他一转身,便看到了那惊险一幕。
“小心——”颜以方猛的冲上前去,抱住那个对周围险况毫无知觉之人,周身扬起一道气劲,挡住了那个埋伏在暗地里,正要偷袭云清衡的修士。
那修士一剑刺在颜以方身上,但颜以方身周有刚劲护体,一甩手便崩断了那修士的剑,甚至将那修士逼退了老远。
“舅舅。”怀中之人再度叫了他一声,这一声要比刚刚温柔许多,甚至还带着一些怯弱,许是知道自己刚刚犯了错。
颜以方望着怀中这人那兔子一眼怯生生的眼睛,终于,毫不犹豫的将他更深的搂紧了。
如果我刚刚,没有挡住那一下,你会怎么样?
如果我刚刚,挡不住那一下,我会怎么样?
太荒唐了,他刚刚竟然拿着自己的后背去面对敌人,只为了保护这个人。
这太荒唐了,太逾矩了,出格了。
这会害了你。
脑子里有这么一个声音在叫喊着。
颜以方搂紧了怀中之人,好似在对脑子里的自己在对话:“我知道。”
战斗结束,云清衡拉着颜以方絮絮叨叨的讲这两天里发生的事,大约便是临行前他跟被他气走的丁长老又联系上了,丁长老虽说对他的所作所为十分不满,但也无法眼看着云清衡去送死,不得已向他提供了一些帮助,这让云清衡同一小队魔兵在前天的大战中瞒过了两仪的人侥幸活了下来,还在今日的作战中帮上了颜以方的忙。
颜以方坐在王座上,望着堂下絮叨个不停的那人,眼角的弧度也逐渐变得柔和。
虽说是在听着战士们汇报战绩,但是思绪却早已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待那人讲完后,颜以方的思绪才有一刻的回笼。
他突然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危机!
你刚刚竟然不顾安危的去救这个傻子!
这傻子曾经背叛过你,他对感情一向敷衍。
这很危险。
我知道。
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