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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老
    龟屿城百姓南邵人多,在姜凌进驻之后暗地中勾结南邵士兵,暗度陈仓,将南邵士兵伪装成引进城中,将姜凌打了个措手不及。事后姜凌虽化险为夷,但几位高级将领心中极为气愤,觉得是姜凌的怀柔政策让龟屿城百姓有恃无恐,于是私自带着一队军马杀入龟屿城想要屠城,然,却被姜凌在最后关头拦住了。
    当日,武跃和姜凌在大帐中当着所有将领的面吵了起来,武跃第一次忤逆他这个年轻的上司,口气不善,“边关沿线十五城,为防止城中生变,每打下一城便要留军驻守,若不采取铁腕手段,恐打到最后,我们不仅后院失火,还不剩什么兵力了。”
    姜凌态度也很坚定,“若是城中百姓听说君息军队,每攻下一座城市,就劫掠,屠城,那他们可还会投降?便是只剩下一兵一卒也会紧闭城门奋战到底的,这,难道就是你想看到的?龟屿城之乱,首恶要严惩,但是无辜的百姓,一个都不能波及。”
    武跃拍案而起,“武死战,马革裹尸,乃是宿命,有什么好怕的。只有铁腕手段镇压住每一个攻打下来的城市,才能让我们有更多的兵力攻打下一座城。这才是最快最容易的获得胜利的方法。”
    姜凌只是拍了拍武跃的肩膀,“你说的有道理,城中或许有好战分子,你说的方法,也确实是最快最容易获得最终胜利的方法。但你可曾想过,城中住着的,更多的是普通的百姓,他们都是活生生、无辜的人。战火烧到他们头上,于他们而言,是无妄之灾。若是将这些人被无辜屠戮,我,夜不能寐。”
    之后姜凌便说了那句被李斟记住了的话,“去往一个目的地的路径,从来都不只有一条。有的难,有的易,当有多条路摆在面前时,我希望我们都可以选择会让我们无愧于心的那条,即便,它不是最简单的,甚至,有可能是最难的。”
    那场谈话最终的结果,是姜凌以军长的身份压制武跃决策,保住了龟屿城六千百姓的性命。虽然,姜凌在这件事上吃过苦头,可后来也证明,这确实是收买人心的好法子,战争打到最后两城,不攻自破,百姓听说姜凌是个好长官,不堪忍受南邵多年来的□□,于是从内部打开城门,姜凌不费一兵一卒,取得胜利。
    李斟在南邵跟随姜凌,见证了姜凌同武跃的纷争,谨记着姜凌当年的教诲,既然会因为无愧于心而选择更艰难的路,所以他不肯相信姜凌会是因一己私利草菅人命之人。
    于是,李斟背着家人,收拾包袱,从宛陵城连夜出发上京都,替姜凌伸冤。临走前,他只告诉了陆婉儿一个人。他向陆婉儿道别,与她一起坐在院中的桂花树上,给她讲姜凌的故事,向她解释为什么他定要替姜凌伸冤,也告诉她,自己前路艰难,或许要个把月才能回来。
    月光皎皎,陆婉儿听着李斟给他讲述当年与姜凌的往事,抬头望着眼前人一脸正气,意气风发,心中无限崇拜。她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姐,不知牵扯进姜凌一事的严重性,只知道这个人将来是她的夫君,不论他想做什么,只要他觉得是对的,她就会支持。
    于是陆婉儿将自己的私房钱都拿出来,凑了五百两,偷偷塞给李斟,“京都山高路远,表哥若有用的到钱的地方,尽管写信给婉儿,婉儿定竭尽全力。”
    李斟八尺男儿,生死无惧,此刻手中握着陆婉儿递来的银子落下泪来,突然红了眼眶,声音略带哽咽,“婉儿,若是我回不来,你,改嫁吧。”
    陆婉儿急忙反驳道,“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你是好人,不拜将军也是好人,世道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早去早回,我等你。”
    李斟在陆婉儿额头落下一吻。他们虽然有婚约在身,可一向循规,从未逾矩。此番额间一吻,以是前所未有的亲密,令陆婉儿一颗心砰砰直跳。
    一骑绝尘,李斟的背影在月色下,渐渐消失在陆婉儿眼前。她看着李斟帅气高大的背影,觉得自己果然喜欢了一个值得喜欢的人,心中一片期寄,觉得他不日就会回来。
    然,不曾想到,这竟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当李家和陆家的长辈听说李斟去了京都告御状,想派人去拦时,已经晚了。当时是,李斟一纸状书递到中书省,圣上的面没见到,直接被当成姜凌同党下狱了,同年秋,广平王府阖府被赐死,冬,李斟被流放边关。
    此一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李斟被流放,李家式微衰落,陆家的生意却越做越好。不多久,陆家父母便有了退婚的念头。
    毕竟,以陆家的财力,陆婉儿又是陆家长女,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吃穿不愁,不是难事。
    然而,陆婉儿和李斟一样,是个认死理的人。她认定了李斟此人,便要等他,就算他一时式微,也相信以他的才华,事情定是会有起色的。她以上吊相威胁,“婉儿认定自己是表哥的人,若是表哥有了差池,便当婉儿是守寡好了。我宁愿为表哥守一世寡,也不会改嫁的!”
    陆婉儿态度坚决,陆父陆母拗不过她的性子,便只能随她等了。
    一等,便是六年。
    李斟,也确实是个争气的。为了不辜负陆婉儿,他在边关不怕苦不怕累,作战时冲杀勇猛,加之懂些作战之兵法,很快便在新兵中崭露头角。
    随即,君息国与越权国开战。连年战争,兵丁不足,于是,君息国军大赦天下,只要不是重罪之人,皆不再追究,可入行伍,只要建功立业,便加官进爵。
    于是,李斟的第二次机会来了。武跃领兵,鉴于李斟是旧部,很快便又被委以重任。李斟当时信心满满的给陆婉儿来信,信中有难以抑制的喜悦,说他这次一定挣个功名回去,定要风风光光的迎娶陆婉儿。
    陆婉儿收到信,也是满心欢心。经年以来,她收到李斟的信无数,虽然他从不曾说起,边关生活有多苦,他的日子有多难,只是捡些平淡的趣事讲给她,但是陆婉儿心细,从字里行间,能品到他故作轻松的语气之下,满满的愤懑与压抑。
    这是长久以来,第一次,她真真切切的在他的语气中,听到了喜悦,听到了希望。窗外阳光意暖,陆婉儿想,或许他们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三月花开,陆婉儿摘下窗外的桃花,夹在信里,给李斟寄回去,“我等你。”
    陆婉儿和李斟之间从未有过太多的甜言蜜语,他们之间说的最多的,便是陆婉儿的这句我等你,只三个字,却胜过千万情话。
    桃之夭夭,待君归,妾红衣嫁之。
    只是,此番战争,比以往的都更为胶着,也比任何人预想的,持续的时间更久。君息国策,士兵每两年一轮换,与家人团聚,以免过于思乡,战斗力不足。然,此番与越权战争五年连绵不断,士兵们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休沐了;且连年征战,伤亡惨重,君息国兵力不足,就算要轮换,也没有合适的人。
    多年不能回乡,自然引起了诸多问题,思乡情还是其次,更难解的是,军队里全是血气方刚的少男孩儿,五年没见过女人,这一股烦闷暴躁之气,在军队中蔓延开去,势不可挡,无可管控。很快,君息边境便传出了军队士兵□□良家妇女之事,武跃暴怒,下了死命令严惩偷溜出军营之人,然,此事,还是屡禁不止。
    堵不是办法,就是能疏,想来想去,此事武跃便指派给了李斟,要他从民间征召女子,充为营妓。虽然李斟还是个没有成亲的半大小子,接到这个命令有些哭笑不得,然而,他十分认真的想好好完成领导交给他的每一个任务,便奉命去附近的城镇中寻觅合适的人选。
    李斟担心陆婉儿听到他出入风月场所的风言风语有所误会,便提前来信一封,提前讲明了其中前因后果。
    陆婉儿对姜尘道,“因为战事吃紧,我后来收到表哥的信,也不多,从那日开始,到后来听到他的死讯,不过三封。第一封是关于他如何招募营妓的方法,约莫就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姜尘道,“愿闻其详”。
    陆婉儿道,“表哥说,营妓也是人,同入伍一样,需得自愿才好。只是武将军对他这个想法并不满,两人之间就招募之事看法不同。表哥只是简单抱怨几句,也没细说究竟是哪里不满,后来结果又如何。”大概想着她是个妇道人家,所以遇到不顺利的事,不过抱怨两句,没必要说的太详细。毕竟短短一张纸,也写不下太多字。
    姜尘领过兵,虽然李斟信上没提,他大概知道问题会出在哪里,但并没有打断陆婉儿。
    陆婉儿继续道,“第二封信离得很近,也就两三月的功夫,表哥就又来信了,说战事有要胜利的迹象,说不定他很快就可以回来娶我了。”
    姜尘与谢览未接话,陆婉儿顿了顿,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后来,紧接着又来了第三封信,信很短,隐约说,他对不起我,要我改嫁,便没有下文了。”
    陆婉儿收到第三封信的时候,差点哭晕过去。她不明白,上一封信明明爱意满满信誓旦旦的男人,为什么突然没有任何原因的就要她改嫁,直到七日后,边关营妓数百人被虐身死李斟作为相关重要嫌犯被压入京都等待审判的消息传到边镇宛陵城,陆婉儿这才明白。
    原来他惹上了这么大的麻烦。
    陆婉儿不相信他会是这样的人。可是,她无权无势,不过深闺妇人,在这种事情上,便是想替他斡旋,也有心无力。她当即提笔给他写了一封信,说相信李斟是清白的,还说,“生为君人,死为君鬼,若生无缘,便黄泉相见,定不教君孤独无依。”
    她抬头看了姜尘和谢览一眼,“你们觉得我傻,是不是?”她眼眉低垂,“或许是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相信他是被冤枉的。说来奇怪,我许久未与他相见,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的清白,也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但就是相信表哥不是那样的人,就是觉得事情一定不是他们说的那个样子……这种感觉,你们……懂吗?”
    陆婉儿最后两个字说的很轻,像是小心翼翼,生怕听到否定的答案。姜尘被人说中心事,沉吟不语,身旁的谢览情绪复杂的轻轻嗯了一声。
    姜尘偏头看他,谢览的神情掩在一片阴影中,看不大清,但姜尘莫名觉得,他那一声嗯中,包含了千言万语。
    陆婉儿感激的对着谢览苦笑,“谢谢你安慰我。不过,我也知道我傻,不仅傻,还没用。明明确信他是清白的,却帮不上任何忙,家里虽有几个小钱,却无法帮他洗刷冤屈,除了死,我竟然,什么忙都帮不上,现在,明明答应了陪他去死,却连这个都做不到……”
    陆婉儿越说越伤心,说到最后,又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我实在是,太没用了……”
    姜尘上前一步,想去拍拍她的肩,但现在她不过是个魂体,他的手穿透她的肩膀,碰了个空,尴尬的僵在半空,声音喑哑,沾染着几分复杂的情绪,“不会的,死前能收到你那封信,李斟他,应该是高兴的,至少世上还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是清白的……”
    谢览伸手接住姜尘那只还僵在半空的手,张张口,想说什么,声音却哑哑的,没说出个字来。
    谢览还要再问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和陆夫人的声音,“谢公子,一个时辰到了,不知婉儿如何了,我们是否可以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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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览:日常心疼老婆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