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徽疑惑地拆开,上面字迹依旧工整。沁上的白木香淡而雅致,他一介车夫,竟然也爱香道。
这白木香可价格不菲呀。
沈徽心中疑窦纵生,却也不过转瞬。她就已经替白石自发的找好了说辞,搞不好是刘献之赏的,大不了下次见到他问问便是。
展信见字,沈徽有些不甚明白。
“吾,亦,是?”
她一字一句念了出声,又想了想自己早前的回复,“啊,原来是收到信了呀。”
白石倒是细致,有应必回。
“姑娘。”翠娘的声音从房外轻轻传来,“刘公子托人送进来的奇楠香,可要放进小库房里?”
她的声音还与之前一样,偏沈徽听着,总能想起上元的那一幕。
“姑娘?”廊下有了脚步声,翠娘稍稍探进半张脸,朝着拢在轻纱床幔里影影绰绰的人看了过去。
“你在这作甚?”
刚刚又跑了趟门房的碧珠才喘匀了气,一把拍在翠娘的肩头,不悦地皱眉,“外面风凉,你这要进不进的,吹着姑娘怎么办 ?!”
翠娘自知今时不比往日,对着碧珠的神情不知比过往谦逊多少,“这香是刘公子特意寻来的,我只是想他这一片心意总不好直接放进库房。”
“瞧你这话说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刘府的婢子。”碧珠颇为鄙夷地翻了个白眼,“虽说奇楠名贵,我们沈府也是不缺的。再者说这是刘府给姑娘的心意,哪里需要我们做婢子的想东想西。”
翠娘被她说白了脸,廊下人多,尤其那些粗使丫头也在,各个都慢了手里的活计,支着耳朵听她的笑话。
“姑娘总归是要嫁进刘府的,总不好现在就生了嫌隙。”翠娘眼一抬,也不甘示弱道,“你不做陪嫁,自是想不到姑娘以后。我们做婢子的,既吃了这碗饭,就该好好替主子做打算。”
“做打算?”碧珠冷冷一笑,伸手接过翠娘手中捧着的匣子,懒得再与她多说,一掀帘子进了房。
翠娘脸上赤白交加,又见那些小丫头各个窃窃私语,生生将手中帕子绞成一股绳,总归明日沈徽是要出府的。
她心头又好受了些,腰肢一扭,摆出过往的狠劲,寻了由头将那些小丫头挨个数落了一遍。
“姑娘,今老爷的家书到了。”
碧珠将木匣子放在书桌上,从衣袖中掏出一封盖了印鉴的书信,沈徽匆匆展开,越瞧眉头皱得越紧。
“爹真的受了伤。”纵然心中早有准备,沈徽此刻还是有些发懵。
碧珠也跟着忧心忡忡,“亏得您一早吩咐了,不然这信怕是要被芝兰先取了回去。”
“是啊,要是小娘见了,不知又要哭成什么样。”
沈徽将几页家书按照原样叠好,重新放进信封之中,“虽然爹说并无大碍,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信你先收好,待我去打听清楚。”
“姑娘要去哪?”碧珠一愣,就算派府中护卫快马前去江南,至少也要七八日。
“我去找白石问问。他既然能先得了消息,必然是有特殊的渠道。”沈徽匆匆换上一套婢子的衣衫,目光落在桌案上的木匣,又让碧珠换了一个看着十分不起眼的旧匣子。
她小心抱紧,与碧珠笑道,“还记得昨怎么与你嘱咐的?”
“记得。”碧珠先推开外间的窗瞧了瞧,才道,“姑娘放心,必然叫她咬饵上钩。”
***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
沈徽这次站在刘府侧门,倒是没有露怯。
白石瞧着她微低的额头,再想起刚刚那个梦,不露痕迹地与她移近了半步。
梦里的她,可不是这么拘束的。
主动抱住自己不说,还不经逗。双颊酡红艳若三月桃花,更别提水灵灵的眸子扑闪扑闪,口里结结巴巴喊着他的名字。
那一张芙蓉面瞧得他心都化了。恨不能直接欺上去,好好尝尝。
偏梦短情长。
害得他醒后空余怅惘,只得狠狠洗了把冷水澡。
“......事情就是这样。我家姑娘待我不错,老爷也是个好人。所以我就来瞧瞧,你这可还能不能打听到我家老爷的伤势情况。”
沈徽目光垂在自己的鞋面上,编的是情真意切。
“怎得不瞧我?”白石的声音冷淡,好不容易开口,却是问了她这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沈徽脸上一红,总不能说是因为那段无由来的梦吧。
她头垂得更低,呐呐道,“男女有别,我虽是婢子,却也懂得流言可畏。”
“我们行的直,坐得端。又何须惧怕流言?”白石记着管事所说,忽得俯下身来,“你不敢瞧我,莫不是......”
“没有,我没有。”他的声音一如梦中,沈徽心都慢了一瞬,也没听白石后面说了什么,接连否认道。
她小小后退一步,忘了自己是站在石阶之上。身子一仰,就被白石揽住。
“没有什么?”
白石微微含笑,将她半拢在怀里,又贴近了几分,装作不懂道,“怎得脸红成这样?”
“热,热的。”他靠得太近,沈徽不敢乱动。紧紧握住手中的匣子,抵在他的短袄前襟,“无论如何,这事就麻烦你了。因此事是我家姑娘嘱托,所以叫我用这个谢你。”
鼻息间隐隐有熟悉的香味。
白石收了笑,接过木匣。丹凤眼里阴沉沉一片,“这里面装的可是奇楠?”
“是啊。”沈徽瞧他有些不悦,小声道,“这是沉香中的极品,我家姑娘肯拿这个出来,你可切莫别叫她失望。”
“是刘府今早送过去的?”
见沈徽点头,白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块奇楠,我......我家公子费了不少心才找回来的。”
“这才说明姑娘的诚心。”
白石被她一句话堵在心头,半晌说不出话。
沈徽以为他怕刘献之发现,很是仗义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你若是怕被人发现,不如转卖出去。有了这笔钱,就算离了刘府,也不愁吃穿。”
“离了刘府?”白石心思转换极快,装作一副不得志的模样,“我又何尝不曾想过,只是我出身贫寒,要想在京都混出个样来,机遇、努力、人脉缺一不可。”
“想当初我与公子一同投身行伍,可偏偏就他撞了大运,临阵救驾不说,还瞎猫碰到了死耗子,与在军中隐姓埋名历练的二皇子成了至交,如今一将功成,更是有如花美眷。”
白石不去瞧沈徽,只把郁郁不得志在眉眼间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站在石阶之上,侧着身替沈徽挡住了巷口里不断吹过的小风。
俊俏的面容上愁苦难消,“可我呢,在军中努力了那么久,却少了他那样的机遇和人脉,只能做个车夫,寂寂无名。”
沈徽听得唏嘘。
不过,他如此不得志,却不失为招揽他替沈府办事的一个绝好契机。
古语有云,士为知己者死。
沈徽深谙其理,当即主动拉住他的衣袖,挖空心思劝道,“你也切莫如此自贬。凡事都有定数,许是你的机缘未到。再者你还年轻,若是想出人头地,还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你觉得我当真可行?”
白石目光灼灼,好似黑夜中骤然亮起的烛火,而她就恰巧落在了这独一无二的火光中,无处可藏。
她犹疑地点了点头,那丹凤眼里的光芒便好似万丈星河,长臂一伸,沈徽当即落入他的怀抱之中,“白,白石。”
他过往从未如此,再加上那个梦。
沈徽又红了脸,本想推开,就听白石声线不似从前清冷,低低道,“这些年从未有人如此肯定与我。”
“怎么会?至少你爹娘自是会以你为傲吧?”
沈徽不信,“就像我爹,我学会女工的时候,他高兴地就像是自己得了从天而降的钱银一般,愣是把我那针脚粗糙的荷包带出去显摆了一个月。”
她那不值得一提的荷包都尚且让自家爹爹如此骄傲,更别说是白石这种出生入死的男子,沈徽想了想安慰道,“你投身行伍,又能平安归来,是多大的福气。说不定你爹娘只是不善言辞。你只需听听他们与邻里街坊怎么说得,便知一二。”
白石唇边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意,“我也想,只是他们不在很多年了。”
“......”沈徽沉默了。
白石若是委委屈屈说这话,沈徽都还能硬下心肠推开他。
偏生他说得如此平淡。
像是把自己围进了一层厚厚的青白釉,只叫人瞧得出光滑完好的外壳,却无法探知到底是经过了多少次火中煎熬才能练出这一身伪装。
“......白石。”沈徽有些无措。
“多谢。”
他越是风轻云淡,沈徽就越替他感到难过。
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
他的话与他的怀抱一样轻,仿佛易破的清晨露珠,转瞬即逝。
鼻息间还残有他刚刚凑上来的清冽,沈徽抬眼,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声,“白石,你要是觉得孤单。不如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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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我费尽心思买来的奇楠被娘子毫不在意的送给了我的马甲,哦吼,我醋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