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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度光阴
    自从杜仲离开,京墨又是教书又是教法术,日子空前的充实。名师出高徒这句话也不是虚的,漪华在他的指点下,文才武功皆突飞猛进。
    清早,漪华睁开眼,一张巨大的猫脸展现在眼前。
    “啊……”漪华吼道。
    京墨赶紧扔下画笔闯进去,漪华抚摸着胸口,道:“辰砂,你吓死我了!”
    “喵呜喵呜喵呜……”辰砂一脸无辜地回应着。
    “我家果果叫我起床,都是用爪子轻轻拍打我的被子几下,生怕吓到我。”漪华教育辰砂。
    “喵呜喵呜喵呜……”辰砂不甘示弱地辩驳着。
    “你大早上趴在我脸上……”漪华想到辰砂多半是因为喜欢自己才这样,便把苛责的话咽了回去。她本来想说,纵然你长得无比可爱,可早上一睁开眼就看到一张灰色大猫脸和一双亮晶晶的滴溜溜乱转的眼睛,真的会把人吓抽搐过去的!
    京墨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走了进来,温柔地抱起辰砂,辰砂委屈巴巴地依偎在京墨的怀里,等着天尊一边覆膜自己柔顺的毛一边安慰自己。
    可是辰砂没想到,他的主子冷血无情地扬手把他扔了出去。
    “无情。”漪华暗道一声。
    “咦?”京墨的眉眼扬起,学着漪华的语气,看着她笑道:“穿衣服啦?”
    漪华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见到自己确实穿着得体,正了神色,道:“本就该这样。”
    京墨走到他面前,一步步迫近她,弯下腰去,右手随意地搭在身后,左手伸出修长的食指点了她的鼻尖一下,声若蚊蝇:“你对本尊的修养不放心吗?”
    漪华一直面色尴尬地往后躲,后脑勺已经碰到了床沿,躲无可躲。她一脸苦相,颤声道:“你这是让人放心的样子吗?”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才直起了身子,不复方才风流妖娆的做派,又是一副高贵不凡、遗世独立的模样。
    京墨,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样偶然的玩笑和无意的撩拨,对我来说需要用多大的勇气和毅力来抵挡?你可知我每次需要耗费多大的心神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漪华深吸一口气,他终于正常了。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肚子,昨天一天没吃饭,虽然没有饿到无力,但总觉得空落落的。
    “其实,你现在的法力连杜仲蓬莱岛的管家都打不过。”
    京墨一句话浇得漪华透心凉,方才小鹿乱撞的复杂心情顿时消失无踪了。
    漪华想说,教我法术的是堂堂天尊和杜仲仙君,我学了这么久,居然只有这么次的武功?
    京墨晓得她的想法,道:“不错,你师承本尊和杜仲,勤学苦练,加上先前的睡莲有令修为事半功倍之效,你这半年的时间可抵别人百年。但是,教的人再厉害,你再用功,睡莲的外力再强大,都只有锦上添花的效果,还缺了最重要的一样。”
    “什么?”
    “坚持。”
    “我一直坚持,不敢懈怠。”漪华道。
    京墨轻轻摇了摇头,他显然不是这样意思。“只有神拥有天生神力,其它都没有。比如仙,无论是修炼成仙还是生为仙胎,法力高强者无不经历了长久的闭关修炼,这个时间,少则千年,多则几万年。你想用几年的功夫战胜别人千万年的修行成果,怎么可能?”
    如一盆掺着冰块的凉水泼到了自己头上,将漪华的身心浇得透心凉,她此生报仇无望了吗?
    “你可以留在玉山,有本尊的指点,几万年后,地锦等都不是你的对手。不过,几万年后的人间,就不再是现在的人间了。”
    京墨的意思再委婉不过,若要等到几万年后,她再也见不到人间的亲人。
    “那我可以陪家人过完这一生,再回玉山吗?”漪华强作镇定,声音却有些颤抖。
    “都可以。但是……”京墨拉长了声音,慢慢道:“但是你的修为不够,到了凡间停止修炼,你的身体和容颜会慢慢变老,你准备将来拄着拐杖来玉山让我教你法术吗?”
    别人刺激人不过是当头一棒,京墨这是接二连三地给漪华的脑袋敲了好几棒子啊!
    看漪华的表情,她好像是哭了,她蜷缩在地上,胳膊抱着双腿,立即寻找着安全感。京墨心头一颤,忙凑近要安慰她,才发现她并没有泪水,是自己瞎担心了。
    他温声道:“你这半年的心血都白费了,希望都落空了,你会不会很失望?会不会怪我?”
    “我有什么资格怪你?”漪华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除了亲人,你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
    她的眼神空濛如雾,黯然道:“他们是仙,我是人,本以为人能胜天,终究天定胜人。”
    “他们不是天,是仙。”京墨在她身旁蹲下,柔声说,“但我是神。”
    她抬眸,不可置信地轻声问:“你……你有办法吗?”
    京墨思量这事已久,心头多有踌躇,是以没下决心。如今见她神色如此,便当机立断地坚定了主意,道:“你随我来。”
    漪华一路跟着他,山下有个很难发现的小洞口,他们化成一缕光才能从洞口进去,在黑暗里七拐八绕,走上长长的台阶后拾级而上,终于看到那一汪熟悉的温泉水。与从前来的时候相比,今日的温泉池暗了许多,像夕阳落山后,家里的屋子舍不得不点蜡烛的模样。
    原来这才是温泉池的真正洞口,漪华说:“如此麻烦,倒不如从雪洞直接跳下来。”抬首望去,雪洞已经被堵上了。
    “睡莲经不得太多光亮,我便将雪洞封住了。没想到,今日又带你来了这个地方。”
    “又要……”漪华犹犹豫豫,以为京墨带她来泡澡。
    温泉池的半边是高高的山壁,京墨朝着山壁的方向轻轻挥手,透过朦朦胧胧的水汽,光滑的石壁上透出一个洞,洞口有一人多高,一人多宽,里面隐隐透着光亮,正好够一个人走进去。
    “这个地方叫‘虚渡’。”
    “是‘虚度时光’的‘虚度’吗?”
    “不是,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京墨声音轻盈,道:“我有时候比较闲,不知该做些什么,就将那段时光存了下来,一点点积攒,这里面大概存了十万年的时间了吧!”
    原来京墨也知道自己比较闲,更令漪华吃惊的是,还有这种操作?
    “你可以进去,在里面呆上个十万年,修炼有成,出来以后,世上也就过了几个日月。”京墨说得一片轻松,漪华听着却有些沉重。
    漪华联想到先前忍冬仙君擅自改动大槐树洞,害得她错过了人间的十年,不由得惊叹道:“神仙都有这个本事吗?”
    京墨语重心长地告诉她:“只有神可以控制时间,忍冬妄动时间,已经违背了天道。再者,忍冬用的是邪术,胡作非为,伤及自身。”
    常听人说“天道”,漪华至今没搞懂那是何物,只是听上去是个很高深莫测的存在。出于关切,她便多问了一句:“你改动时间,不会伤害自己吗?”
    京墨眨眨眼睛,看着洞口说:“不会。不过,你真愿意进去待十万年么?”
    说实话,这对漪华来说是个天大的好事,但是想想一个人要在里面度过空虚的十万年,一个凡人难以想象的漫长十万年,她感到担忧甚至是畏惧。
    “十万年,我会在里面饿死冻死或者闷死吗?”漪华隐隐坚定决心,只要京墨告诉她死不了,她就义无反顾地进去。
    “我在外面,你怕什么?”京墨忍俊不禁,“没让你在里面呆十万年,你可以随时出来随时进去,否则,你这么能说能笑的人哪能忍得住?”
    漪华心头的大石头一落,是啊,有京墨在,她担忧什么呢?上天给了她不少苦,却给她安排了一位神,霎时滋生了一种虽然生活给我不少折磨、还好有你陪着我的情愫。
    转头望向他,京墨生的剑眉星目,瑞凤眼的尾部像鸢尾花扫过,如此漂亮的眼神轮廓,如此盈盈如波的眼眸,偏偏没有一丝小女子的秀气,而且将这份妩媚和妖娆恰如其分地镶嵌在英俊的脸部轮廓上,当真是得天独厚。
    “是不是天神生来就被眷顾?”漪华低语,她想说,是不是只有天神才有这份殊荣,能得到这样好的样貌,能将所有的优点集于一身?
    “眷顾我什么?”京墨与漪华离得近,声音便低了些,寥寥数字的言语,竟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味道。
    漪华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忙低下头,心想:我断断不能如此沉迷下去,这个“虚渡”甚好,我便一头扎进去先待个几千年,不信不能消了内心这些龌龊的想法。
    “我进去啦!”漪华的身子轻轻一飘,便入了“虚渡”。
    京墨望着她消失的身影,虚渡的洞口也自动关闭。早知道她会做这个选择,所以提前在里面给她准备了各类书籍和笔墨纸砚,甚至给她放了好几株睡莲在里面,助她修炼。
    他心想:过去千万年,不觉时光短暂或是漫长,度过或者浪费没有任何影响。今日细数才发现,早先收集的时光碎片拼凑起来竟有十万年的光景。漪华若能将我浪费掉的时间好好利用,虚度的时光也不算虚度了。
    半个月后,漪华从虚渡出来,玉山的冰雪已经融化。
    他说:“想不到你第一次进去就呆了这么久。”
    她怔怔地看着他,一千年未见,我好想你。
    夏至已至,漪华第二次从虚渡出来,玉山草木繁盛,山泉细流无声。
    她说:“我又在里面呆了八千年,我是不是快一万岁了?”
    他答:“我存了十万年光阴,是不是该从年龄里减去十万岁?”
    漪华第三次从虚渡出来,秋叶飘黄,枫叶满地。
    她说:“咦?我过了三万年,你这里才过了一个季节啊!”
    他答:“这已经是你进去后的第二个秋天了。”
    漪华第四次从虚渡出来的时候,又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冬季。
    京墨正站在清风殿的窗前,低头精心描绘一幅红梅傲。他穿着素日最喜爱的白衣,青丝半挽起一个松散的发髻。窗前门户大开,风声皆化作松涛阵阵,卷起他宽大的袖袍,案上的宣纸却纹丝不动。
    “终于熬出来了?”京墨淡声道。
    对京墨来说,百万年都那样过来了,一直觉得山中无岁月,每个季节没有区别,每一年和每一天也没有区别。但漪华能把虚渡里的十万年全部熬出来,还是出乎他的意料的。
    十万年过去了,她能自娱自乐,克服虚渡里的寂静冷清;她能心志坚定,不会在修炼上急于求成;她能博览群书,分辨百家之言和气象万千。但她独独不能将对京墨的心思压抑掉。
    时间是最好的解药,也是令人上瘾的毒药。那些念想不仅丝毫没有收敛,反而愈发膨胀。
    更可怕的是,我心如火,他是冰雪。我融化不了他,他却能熄灭我。
    “今夕是何年?”她静静地开口。
    京墨优雅地放下手中的笔,“距你来到玉山,已经三年有余了。”
    “三年啊……”她声音轻而长,这三年有余的时间里,有两年半,是京墨的十万年。
    京墨书房的大窗户景观最好,遥望玉山,似乎跟以前看到的玉山不一样了。她依稀能记起十万年前,准确地说是三年前,她遍体鳞伤地被京墨带回玉山,跪在他面前,求天尊教自己法术。如今想来,这清风殿,那明月楼,仿佛隔了好几世好几世那么远。
    她望着天高地广的外面,望着层峦叠嶂的玉山,又看了一眼光风霁月般的京墨,幽幽吟道:“晨起开门雪满山,雪睛云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
    京墨赶紧提起笔,眉毛微微蹙起,道:“早知就写这首了。”一边说着,假装要将画上的几行字划掉。
    漪华赶紧抢过来,发现京墨画的墨梅图上,写的是自己曾经随口说过的一首小词:
    “雪点苍穹,月影横斜遥相度。梅间纸上,绕影低素语。慵绾青丝,嫣然拂还去。凭谁书,琼花千缕,飞落卿归处。”
    唯一的不同是,京墨把“君归处”改成了“卿归处”。
    漪华一瞬间失神,京墨,我不在的日子里,你是否像我念着你一样地念着我呢?
    “你别动。”京墨徒手幻化出一只毛笔,在漪华的额间点上一颗痣。
    她照照镜子,手擦不掉,水洗不掉,而且很好看。
    “漪华,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的我自然会答应。”漪华眼神坚定地望着他。
    京墨把书放置在画旁边,起身道:“不死不灭不等于无所畏惧,如当日在你魔界所见,本尊法力全失。”
    这话正好问出来漪华心中久来的疑惑,京墨乃六界至尊,有谁能伤的了他,别人又为什么伤他?她走到画前,看到上面的墨梅和小词,一边端详,假装不经意问道:“你怎么会法力全失呢?”
    京墨嘴角露出一丝云淡风轻的笑,他难得有冰冷以外的其它表情,让漪华也跟着心情爽朗。他扬了扬眉,柔声道:“这是我们的秘密,你不要再对他人提起。”
    “我跟杜仲说过了。”她不好意思地说。
    “无碍,以后不要告诉别人就是了。”
    漪华点点头,“嗯”了一声。
    京墨手中变出一块令牌,交到她手中,道:“这是魔后交给我的,你可用它夺回魔界。”
    漪华将沉甸甸的令牌拿在手中端详,说:“地锦当□□问我魔云令下落,原来,这就是号令魔界的魔云令。”她的瞳孔泛着深色的光芒,疑惑道:“母亲怎能未卜先知?”
    “这是魔后八千多年前交给我的,她说,若有一日她遭到不测,就请我将魔云令交给你,你拿着魔云令扶持地锦继任魔君之位。一来,让地锦能名正言顺地继位,二来,希望地锦感念你,护佑你做一辈子快乐无忧的公主。”
    漪华握着魔云令,心头感慨万千。
    京墨微微一笑,柔声道:“漪华,你可以下山了。”
    “下山?”漪华睁着美目,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京墨转过身去,只留一个背影给他,说:“来日你若在六界闯出什么祸来……”
    “若闯出什么祸来,千万不能提你的名字,对不对?”漪华嗫嚅道。
    空气安静了一刹那,京墨无奈地开口道:“我是说,若是提我的名字管用,你便稍微提一下。”
    漪华破涕为笑,想与他说点什么,他却再不肯转过头来。
    玉山,只剩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她离开,从清风殿飞到了明月楼,从明月楼飞到书阁和她修习的地方,一番流连后,便飞下山去。抬首,玉山依旧层峦叠嶂,白雪纷飞,她朝着清风殿的方向,泪眼模糊。
    此恩此得,无以为报,漪华只有心中铭记,一刻不敢忘怀。
    魔云宫里。
    地锦半躺在长榻上,手中把玩着扳指,几个女娇娥跪在两边贴心地揉肩捶腿,一边给地锦剥瓜子。
    “魔君这么会享受,看的本宫都有些妒忌了。”一个娇俏的声音传来。
    地锦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道:“紫菀娘娘真是贵人不得闲啊,每年都要来我魔云宫走上几遭。”
    紫菀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道:“也是,本该魔君操心的事情,魔君偏偏不操心,倒让本宫操心。”
    地锦吐了个瓜子皮,一脸不屑:“我那个堂妹能扑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太子殿下梦中还喊着漪华的名字。”
    地锦一脸坏笑:“哟,饮歌太子已经屈服在娘娘的石榴裙下了,还是娘娘厉害,我还以为他要为我堂妹守身如玉呢!”
    紫菀表情略有尴尬,道:“正妃的位子恐怕是留给你妹妹的!”
    地锦好整以暇地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个妹子真是红颜祸水啊,三年来没有下过玉山,恐怕被京墨金屋藏娇了吧!你已经是天庭侧妃,整天操那么多心干嘛,不如好好享受这大把的无尽时光啊!”
    “我在天庭有诸多不便,你若想永绝后患,最好派人在玉山下埋伏着,漪华一下山就将她拿下!”
    地锦嗤笑道:“瞧你紧张的,她不过是个凡人,天真的很,能有多大的本事?你只需看好你家太子殿下,不要旧情复燃娶了她就好。”
    紫菀冷哼一声,拖着绣着昙花暗纹锦裙离去。方至门口,只看见一个绝色女子站在丁香树下,手中拈花,笑语盈盈地看着她。
    “漪华!”紫菀瞳孔不断放大,她的呼声即刻引来了地锦,也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女子。
    漪华依旧穿着在玉山的素色衣裳,长发以一根树枝挽起简单的发髻,垂下的长发在风中飘扬,带着丁香花的味道,额间一点殷红的朱砂,与她的魔界身份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