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凌厉地回头:“不用你管!”忿忿地甩开他的手,语气也是格外不客气。
“你可以在雨里呆着,可是,你怀里的孩子呢?你难道没看到,她很不舒服、正在生病吗?”
他扣住她的肩膀,低低地说完,仰头望了眼灰沉沉的天空,抿紧了唇,再次看向她时眼底却多了一抹怜惜,喉结动了动,似踌躇了很久才开口。
“如果你不想回家,那就暂时到我那里去住一晚,好不好?”
明明知道,那个年代,孤男寡女,还是一个有夫之妇,他们待在一起是多么地令人诟病,可是他还是说了,因为他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他扣住,仰起头看着昏沉的天空,皱了皱眉,“那你到我那里住一晚,好吗?”这问话很不合适,可是这种时候,他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她低头看着那滚烫着小脸的孩子,就像是失去了心魂,只剩余一个干枯的躯壳站在他的面前,他看到有一滴泪从她的眼圈里掉落。
面对他的建议,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却也没有挣扎了。
他将她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一幢陈旧地、略有些倾斜的老筒子楼,旁边是铁路,只要有火车经过,整幢楼都会随着火车轮子滚动的节奏左右摇摆,连带着里面的家具一起。
这里是他租来的,因为租金便宜,所以设施之类的自然是极差的。
当他把她带到门口,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她静静地抱着孩子等候着,即使被雨淋透了,她依旧不像是从贫民窑出来的女人,浑身散发着贵气。
一想到这间破旧的屋子,即将有个女人进入,还是一个住在他心里多年的女人,他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钥匙怎么也插不进孔里去。
有两次,钥匙掉在了地上,第三次的时候,才成功地插进去。
二十多平方米的屋子,天花板上是一盏二十五瓦的照明灯,门推开时,灯泡像是感应到,摇曳了几下表示对主人归家的欢迎。
苏凝雪抱着孩子往里走了两步,却发现过道狭窄得转不过身,左边摆放着一把凳子,上面是一个洋油炉和一个锅,那应该是用来煮水和煮饭的,外面传来其他住户上楼下楼的踢踏声和说话声,这里的墙一点也不隔音。
乔楠站在一边,显得有些拘束,一般人不都是把喜欢的人带去舒适豪华的房子里,而他现在却只能让她在这种破落的地方过夜。
然而,他没有等来任何抱怨声,甚至在那张清冷秀雅的脸上,连一点嫌弃都不曾有过,她只是抱着孩子走去床边,然后把孩子放在上面。
他松了口气,看她摆弄孩子的背影,竟然感到前所未有地安心,嘴角是连自己都不易察觉的笑意,提了水桶去楼下的井边打水。
她和孩子都被雨淋了,他该烧点水让她们母女俩把身子擦一下。
在打水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他这里貌似没有女人和孩子换洗的衣服。
等他回到屋子,看到屋子里的场景,手里的桶一下子就松了,满满的一桶水洒落在地上。刚刚还好端端照顾着孩子的她,正抱着孩子在哭,湿漉漉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搭在肩上,她一双苍白纤瘦的手不断地摸着孩子的脸。
听到开门声,她回过头,眼睛红红的,嘴唇嗫喏,瘦瘦的身板控制不住地颤抖,双目空洞地望着他,一遍遍说着:“孩子,孩子……”
他忙跑到床边,孩子小小的身子通红通红的,他探手摸了一下,却是比火炉还要烫,一张小嘴干涸得起了皮,最让他担心的是,孩子的四肢是硬硬的。
如果他猜得没错,孩子这是因为高烧抽筋了,要是不及时就医,恐怕明早等待他们的就是孩子过世的消息,他的心头一紧,顾不上其他,抱起孩子疯了一般冲了出去,身后,苏凝雪快跑地跟着,不敢落下半步。
他住的地方距离附近的医院不近,走路过去要四十分钟,但要是搭乘车子的话只要五分钟,可是天色已晚,根本早不到过路的车子。
筒子楼里住的都是像他这样的落难户,有一辆破自行车就不错了,更别提是那个年代的轿车,几乎是少之又少,只有有钱人才赶得起。
一边跑一边顾看着路边,可是,开过几辆车却没有一辆愿意停。
怀里的孩子呼吸越来越轻,一张脸也由红转为青,恐惧迅速地窜上他的大脑,同时不远处打过来一道明晃晃的车灯光,接着是卡车刺耳的喇叭声,他停下来,一转身就把孩子塞到了苏凝雪的怀里,然后窜到了马路上。
“乔楠!”苏凝雪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唤。
卡车沉闷的刹车声一路而来,他却张着双臂直直地站着,没有退后一步。
车子最终没有从他身上碾过去,在快要碰到他鼻尖时停了下来,司机的谩骂声从车窗里传来,他却径直上前拍着车门恳求司机送他们去医院。
她站在夜色里,清寒的风吹过,望着他放下姿态不断求着那粗鲁的司机、承接着那一句又一句脏话时,再也控制不住,抱着孩子大哭起来。
乔楠听到她的哭声转过头,她正隔着雨帘盯着他,肩一耸一耸地抽噎。
他可能吓了一跳,又跑回来,抓着她的肩问怎么了,她只是哭,摇着头,发丝上的水珠飞溅到他的脸上,他心疼到不行,忐忑地拥着她拍她的背。
卡车司机被她这一哭却是软下了心,得知是孩子病了后,勉为其难送他们去医院,急急忙忙去挂了急诊,孩子经过抢救后送进了病房。
看着病房里挂着氧气罩、躺在病床上的小小孩子,她的眼泪无法停止,他站在她的身边,却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来安慰她。
他已经知道,是他的妹妹,让她遭遇这样孤独无助的境地。
她很少哭,这是他见过的第二次,第一次,是她结婚的那一天。
只不过不同于那一次的欢喜忐忑,这一次,他在她的眼里只看到了满满的绝望和悲哀,甚至于,直到现在,她都不曾说要打电话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