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察觉出这等细微区别的人,是真正意义之上的行家,而能够有幸结识到这样的知己,才是郑皓轩此行的真正目的,当他刚开始选择镇馆之宝的时候,并未曾多想其他,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至于成效究竟会是如何,那就要看这些行家是否能真正入自己的法眼了。
不过,郑皓轩能够肯定的一点是,苏少卿绝对不是能够入自己法眼的人,多年在生意场里来回交际的人,懂得一个人的眼神和神态,会代表着什么样的心思,而他自然能够看得出来此人的心思里并没有所谓的仰慕,有的只是想要取胜的心态,至于其他的,就没有了。
郑皓轩是觉得有些失望,赵晗如却是并不曾有过任何情绪,只是在揭幕的那一刻有着些许的惊讶,但之后的情绪却显得说不出的平静,仿佛是在慎重对待一件让她格外重视的事情,她看着围在两家绣品前的许多人,目光始终都是淡淡的,即使有人会生出惊奇的神色,即使有人正在做着最为繁琐、公正的比较,她都是纹丝不动、一切如常。
这一刻的赵晗如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接触双面绣的时候,当她表露出对此的莫大兴趣,娘亲脸上的喜悦之情竟是那么多,这时的她们还是在赵家府邸,那个不会被谁多加留恋的房间,只是和过往的每一天都不同的是,房间里出现了一个很像桌子,却又和桌子有些不同的东西。
上面有各种各样颜色的线,还有一把很长的尺子,赵晗如对此难免会有几分好奇之心,伸出手拿了一根青色的线,却颇为惊讶地发觉线上竟有一枚针,她没有见到过这一切,自然是不知应该如何使用,或许是看出了女儿的那份疑惑,沈琇莹亲自示范了制作绣品的全过程。
在赵晗如的印象里,沈琇莹对于所有的事情都是不在意的,对于自己的地位竟是这般卑微,她可以不去在意,对于自己今日的饭菜又是清汤寡水,她可以不去在意,甚至是一些后来居上的姨娘恶意谩骂她的时候,她都是淡淡的反应,不去多加理会。
正如同沈琇莹所说的那样,嫁入赵家是她不得已做下的决定,而她既然是一个不入流的妾室,就应该要有预知男子喜新厌旧的这份觉悟,更何况她们的当家人,那位表里不一的赵老爷,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停下脚步的人,为了一张好看的脸,就可以不顾一切地将之娶进门,那么他也会为了相同的理由,抛弃另一个人老珠黄的女子。
沈琇莹人老珠黄了吗?倒不完全是,就算是到了灯枯油尽的那一刻,她的年纪也不过二十五岁,这样的年纪正是一个女子最为风光耀眼的时期,脱离了少女时期的青涩纯真,却有着一个妇人该有的端庄稳重,懂得了很多在闺阁之中无法理解的事情,也收获到了太多的世态炎凉,更重要的,她不再迷茫,她知道自己究竟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沈琇莹确实是知道的,当她的这顶粉色小轿被几个壮汉从赵家的偏门抬进去的时候,她就知道了自己的路会是什么,她要拼命维护好自己的一切,自己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子,还有一颗无论何时都不会冷却的心,但不管是什么境地,她都要固执地做自己。
于是,沈琇莹没有迎合赵老爷的所谓喜好,只在新婚之夜经历了一次他的“垂青”,之后的时间里,便是出乎常人的冷淡,赵老爷的妻妾很多,而他的滥情也注定了永远不会将自己的注意力停留在一个女子的身上,因此,接连几次都碰了一鼻子灰后,他就没有再出现过。
好巧不巧的一点是,仅是经历了一次垂青,沈琇莹便有了他的孩子,赵老爷得知这个消息,本来还很开心的,但当顾祈山派人过来索要那块金锁的那一刻,他的开心就演变成了一种愤怒,也就是因为这一天的变故,沈琇莹开始发生了重大转变,无人再去理会她,她真正成了赵家唯一的孤家寡人,和自己的孩子相依为命,再后来,便是香消玉殒。
如此悲凉的过往,沈琇莹对此的态度却还是很淡,只在一件事情上,她是耗费着很大的精力,那是从她记事开始,就耳濡目染、记在心里的刺绣技艺,她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是难得的认真,而她曾经也说过一句话,刺绣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如果你认真地去钻研它,定然会发现自己掌握的东西远远不够,学无止境才是最为准确的真理。
沈琇莹还曾经对自己说过很多话,比如你的心里构思出的是一幅什么画面,那么你的绣品就会描绘出什么画面,凡事都要用心,而你手里的一针一线看似普通,却皆是你的最佳助手,想要让它们物尽其用,就要靠你自己的付出会有多少。
赵晗如深深地记下了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在她永远和自己离别以后的那段日子,她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认真钻研着自己的绣品,认真地在绣架上描绘出娘亲的相貌,如果有人真的用心看过,定然能够发现,她的技艺是何等高超,而那时的她便已会了双面异色绣。
那并不是自己的独创,而是沈琇莹待在自己房间里认真钻研出的成果,如此聪慧细心的女子,如此温婉善良的女子,她是自己的娘亲,也是这世上最为伟大的娘亲。
赵晗如想着太多太多,而看到这一幅绣品的顾祈山也不禁联想起了很多关于以前的往事,他想到了始终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身边,那块放在军装口袋里的金锁,那块上面写着“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保佑祈山,平平安安”的金锁,心思瞬间变得很是沉重,也很是惆怅。
在和沈琇莹相处的日子里,顾祈山是见到过她绣东西时的模样,原本她是大家闺秀,性子便是十分温婉的,而她在绣东西的时候也基本上是不会说话的,她很是安静地拿着手里的针线,一点点地描绘出她心里所想的景象,可以是在溪水里欢快游着的小鱼,可以是在树上打着盹的喜鹊,也可以是她最爱的他,是她见过的所有模样。
每一种事物经过她手里的针线描绘一二,便是一番十分生动形象的画面,就像是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她待在乡间茅屋里生活,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她可以遇到那么多美好的事情,可以看到那么多美好的情景,这样的生活,她实在是求之不得。
可是,这样美好的她,他还是错过了,没有给她一句解释的机会,没有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甚至是没有让她来得及去实现更多的所愿,便年纪轻轻地离开了这个人世间。
若说,这一切并不是他的错,那么这份错还会是谁的呢?顾祈山想到这一点,心里便觉得无比沉重,他缓缓闭上了双眼,许久之后,才渐渐睁开了双眼,瞧着站在那处的赵晗如,似是想要走到她的身边说些什么,却看到她始终静静地站在那里。
赵晗如并没有去顾及顾祈山究竟会想什么,她只是在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到自己绣品的特殊性时,脸上呈现出了颇为绝望的神情,她没有多言地转身离开,待在她身边的郑皓轩也跟着她一起走了出去,等到了别墅的正门外,喧闹声也小了很多,她的心事才渐渐浮出了水面。
郑皓轩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很是不好,揽着她的肩,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一边柔声地安慰着她,一边也在不停地叹息着,感慨着自己今日没有这个幸运,无法在此结识真正的知己。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先注意到了郑皓轩的这幅“猫咪扑蝶”竟是罕见的双面异色绣,他大为吃惊地说了这一句,周围的人听到了他的话,不禁将放在苏少卿绣品的注意力都转至了郑皓轩的绣品上,只是这么一看,便是大为惊奇。
苏少卿原本对于那么多人都很是欣赏自己的这幅绣品,还是一种沾沾自喜的状态里,但他看到那么多人又开始欣赏起了郑皓轩的绣品,尽管脸上依旧保持着最初的笑容,只是心里却明显不觉得怎么舒服,他来到了郑皓轩的这幅绣品前,道:“不知此幅有何惊奇的地方?”
苏少卿的模样还是十分谦逊的,一些人只当他是一个好学之人,对于刺绣上的事情,无论大小都想要见识一番,便很是大方地将郑皓轩绣品的背面呈现了出来。
刚开始的苏少卿还没有发觉出什么不同,但是前后仔细看着,却是脸色完全变了,道:“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双面异色绣吗?想我平日里见过的绣品无数,却也未曾真的瞧见哪位绣娘有如此技艺,真是不知这究竟是谁绣的,若是可以,我当真是想要好好结识此人。”
那些人听到他这么说,心里想的也是这样,在这个时代,能够见到双面绣的绣品,机会并不算太多,更何况是双面绣的异种,这样的机会简直是少之又少。
不是所有的女子都会兰质蕙心地坐在绣架前描绘出这般生动的画面,也不是所有的女子都会愿意认真钻研着自己的刺绣技艺,如果这世间真有这样的人,他们倒是十分愿意去结识她、赞扬她,只是他们却不知,这个女子便是适才受到万众瞩目的赵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