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略微失笑，扬眉抚他满是在意神色的面庞，一时间有些走神地想着，他的唐堇其实生来聪慧，有着非常敏锐的直觉，只是天性内敛，没把这些优点时时刻刻地张扬出来。
    大概是从前受惯了委屈，唐堇总能随时保持着恰如其分的警惕，但对于身边善意他又能迅速放下所有戒备，全然去信赖。
    看似矛盾，然而完颜亮深懂这其中的原因，是因为唐堇过去虽拥有极少，却一直期望着能得人真心相待，能有人愿意给予他毫无保留的关切与在乎。
    如今相处，在完颜亮看来，不是唐堇终于遇见了他，而是他有幸成为那一人，且独一无二，是与之结发成亲了的那一个。
    完颜亮为此而满足，自此之后的一生所愿，不过是相伴终老而已。
    所以归根结底，完颜亮除了倾尽所有给唐堇一切以外，还希望两人间的事情不会被闲人琐事而扰。如果定然有麻烦自己找上门来，那么他来抵挡便好，唐堇不必过心，甚至傻一点都没有关系。
    完颜亮神思逸得有点远，回过神来后无奈轻叹，笑道：“堇儿不用在意，是我的一位远房表妹来了，她性情骄横，不好相处，你不必理她。”
    唐堇听得不解，觉得虽是远房，但表兄妹之间总该有亲缘情义，可这人话里意思明显不屑一顾，令他隐约之间能察觉到一丝微妙异样，不禁问道：“不论如何来者是客……那样丢着不去理会，是否不太合适？”
    眼前人闻话一瞬露出十足开怀的神色，也不回答那话里担忧，低声笑着把他往手臂里勾，得意道：“你就只管记住你说的这句话，她是来此的客人。你不同，你是这儿的主人。”
    唐堇愣了愣，随即脸红垂眼。
    他本不是那样的意思，只是觉得来到完颜府的那位表小姐是登门之客，倒没思及自己是完颜府的主子。
    他与完颜亮成亲之后，短短半月间已把这人看做是最重要的人，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因而哪怕没有完颜府，只要拥有完颜亮便足够，他都绝不感到遗憾，更不会下意识去想自己是否拥有其他任何。
    眼下完颜亮如此玩笑戏言，故意捉弄，想要看他难为情的样子，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闭口不再说话了。
    完颜亮瞧出他的窘迫，不再逗下去，接着方才谈及之事正经答道：“她要是能把自己当客人，我便谢天谢地了。总之她不是什么善角，你不要与她照面才好，若真遇着了，不理会就行。”
    唐堇听出几分话中意，猜到这人该是极不喜欢那位姑娘，便不作反驳，向他点了点头。
    完颜亮瞧着他温柔模样，心里喜欢得不得了，伸手在他一边侧脸上迅速捏了一把，随后独自离开软榻向书架行去，说道：“过不一会儿还要再吃晚饭，天色暗了，堇儿也没什么力气出门闲逛，不如我这做相公的念书给你听？”
    问罢回过头去，见唐堇愣愣捂着脸颊上被捏过的地方，听见他话里自称后，耳根子慢慢转红，满是一副惹人欺负的样子。
    完颜亮心念一动，选出一本书来，拿定主意再给他讲那些鬼怪妖精的故事。
    “上回讲那些妖物，堇儿好像格外有兴趣，这回还念这类传奇异志可好？”这人拿着手里书簿晃一晃。
    唐堇不爱挑拣，而且确实喜欢这些有滋有味的传说，弯唇点点头。
    完颜亮行回榻旁，脱鞋坐上去，背倚墙壁把唐堇往手臂里揽，翻了翻手中熟悉的书册，找到心头想着的那一页，一本正经道：“这故事是讲妖精化形索人性命的。”
    唐堇兴致勃勃，一边点着头听他讲话，一边偏头往书上看，努力看懂那上面的少许复杂字词，心情格外舒畅。
    “这些个妖精多是人世间看得见的动物，比如房檐下的猫儿，林子里的狐狸，又或者草堆里的兔子，它们修炼过千百年，拥有一身法力，能助自己幻化成人形，且一个比一个勾人神魂，容貌艳丽。它们为吸走凡人精魄，往来人间，专挑那些年轻力壮的男子勾引，与之交合云雨，直到对方****，阳气被尽数吸干为止。”
    唐堇听得越发入神，问道：“那凡人为何总是上当？妖精多数出现得非常古怪，这些人都不知防备吗？”
    “因为喜欢，”完颜亮听他问话显得十分高兴，回答道，“明知危险却依旧被诱惑，除了钟情之外，还因沉迷欲望不可自拔。”
    唐堇不是很理解，他以为形貌美丑皆是一张皮囊而已，如若骨子里是害人妖怪，并非真心交付，不如趁早避开。
    正想的入神，身边人忽然将脸凑近来，几乎与他鼻尖相触，故作暧昧地问道：“不知我的堇儿是什么变的，勾的我神魂颠倒……”
    唐堇霎时不知如何应对，呆呆表情之下却不只是羞窘，似还在思考着什么，未等他回答，完颜亮又继续笑着猜道：“狐狸？猫儿？还是小兔子……”
    唐堇眸光一闪，出乎这人预见地，竟忽然开口回应，反问道：“阿亮你……为何喜欢我？”
    这问题很熟悉，完颜亮记得自己听过一次。他敛下玩笑神色，表情变得温柔且正经，回答道：“不清楚，就是喜欢。”
    唐堇显得怔怔的，情绪难以言明。
    完颜亮担心他越想越复杂，又认真说道：“其实为何喜欢从来不那么重要，喜欢就是喜欢了，我只知道喜欢你之后，就再不能喜欢别人。”
    唐堇听罢沉思片刻，想了想觉得确是如此，是他钻了牛角尖，于是不再继续纠结，对他浅浅一笑。
    完颜亮搁下书簿，空出双手来抱他，沉沉笑了许久。
    方才一番对话，这人丝毫不觉为难，反而感到无比愉快，因为唐堇会想会问，无非是心中在乎。
    唐堇不需多说什么，仅一句“为何”，便已足够证明心意……
    完颜亮心旷神怡。
    如此度日，万事皆欢喜。
    唐堇仅仅浮起过一瞬的念头转眼被丢下，在完颜亮身边时从不会遇见任何不满足之事，自然而然地也就忘了府中正住着一位不速之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