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堇仿佛不可置信，沉吟半晌来反应那两个字，脑里呆呆地想着“唐德”之名。
    前来传话的侍女已被完颜亮的目光惊得跪下，唐堇瞧着她的神色，心知此事定然是和自己有关系的。他抬头看向身边这人，徘徊问道：“是我爹吗？”
    完颜亮不答，垂眸望他，点头不是，摇头也不对，尚未想到该如何回应才好，又听他追问道：“我爹他……为何来磕头赔罪？他又欠债了是不是？”
    完颜亮叹气，彻底没招了，瞒也瞒不下去，还容易引他挂心，索性同他坦言。
    “不是，”完颜亮将唐堇往怀里抱些，顿了顿回道，“我扣了人在府里。”
    唐堇不解，仰头沉默望着他，一边思索着话里意思，少顷忽然猜着了什么。他本就聪慧，只是为人简单，不爱去考虑复杂的事情，因而此时一想便联想到了这人清晨时候不在房中之事，脑里浮起二娘形貌，寒得浑身颤抖了一下。
    完颜亮察觉到他的异样，又将他抱紧几分，隐约觉得今日要同他说清楚的事实恐怕不止简简单单这么一问了。
    如此想罢，完颜亮便也定下心来，声音低沉而温和地询问他的意思，道：“堇儿是同我去，还是在这院里等我？”
    “我同你去。”唐堇未作迟疑，向他点了点头。
    府门半开，门外之人一直磕着头，额头正中隐隐磕出些乌紫痕迹。完颜亮老远就能听着唐德格外冤苦的呼声，待到身影走入那人视线中后，那声音顿时又高了不少，哭求着大喊“完颜庄主”。
    完颜亮已无心再瞒唐堇，但心中仍有所考量，在此处抬手拦了他一下。
    完颜亮侧身在唐堇耳垂轻轻一吻，顺带着留下极低的一语道：“就在这里等我。”
    唐堇依他所言停下脚步，远远望向大门之外。
    大概是装束改变得着实有些大，门外人未将他遥遥认出来，只是对着完颜亮的方向跪行几步，贴近门槛后又不敢进去，扶在外面对他哀求道：“完颜庄主！完颜庄主大人大量，就放了我那无知的妻儿吧……完颜庄主，小人求您了……”
    完颜亮走近，垂首俯视他伏低的背脊，回道：“完颜府的门可不是随时敞着的，他们敢好端端地走进来，就该知道难以好端端地走出去。”
    “完颜庄主……”唐德额头用力磕在门槛上，不断求饶，“是我妻儿无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他们吧……他俩对您而言算不得什么，您就当作是放了两只虫蚁，我保证……保证他二人从此以后都不再出现在您眼前！”
    完颜亮冷冷一笑，忽然声音提高了几分，似有意把话说给谁听，问道：“我完颜亮可不是什么善人，放过谁，不放过谁，素来只由自己决定，你敢来此求我，不怕丧命吗？”
    唐德怎会不怕，他在闻言之时整个人都颤如抖筛，面色禁不住阵阵泛白，然而尽管如此，他竟依旧咬牙求道：“小人怕……但小人不能不来啊！完颜庄主……那是我妻儿，是我最重要之人……若是没了他们，跟没了命有何差别……”
    “哦？”完颜亮语气极为不屑，想到身后不远处站着的那人，心中不舍，却不得不狠下心继续说道，“当初我要你性命的时候，你怎么没有这般想法？难不成唐强是你儿子，唐堇便不是了？”
    唐德额角留下汗珠，忽地噤声沉默。
    这人却逼问道：“回答我的话，唐堇是不是你亲子？”
    “是……”唐德把心一横，咬牙回道，“他是我亲子……完颜庄主，堇儿的娘走得早，我也心疼他……
    可我是个男人，也想有媳妇暖暖被窝，所以后来……我娶了他二娘……他二娘生下强儿，家里好不容易又圆满了……我虽然也心疼堇儿，但他与他二娘始终处不拢来，我实在没辙……”
    “没辙？所以你轻易就把他给了我？是为了活命，还是正好一举两得？”
    唐德听出他的怒气，再不敢说话，对着他使劲儿磕头。窝囊模样看得完颜亮十足厌恶，恨不得抬脚将他踹得远些，然而顾忌着身后有人，终究克制下来。
    “既然你如此挂心那两个，便去看看吧，”完颜亮不想再同他多说下去，抬头示意门口两名仆从，“带下去。”
    “是，庄主！”两名壮汉上前，将面色惨白的唐德从地上架起来带走。
    求饶之声渐远，完颜亮回过身去，唐堇还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这人心疼不已，却不后悔方才逼唐德说出口的一席话，只觉如此更好，唐堇难过只在一时，起码能彻底斩断他心中念想。
    完颜亮向他走近，探手托起他低垂的头，手掌触到下颌瞬间染上一层湿漉漉的水渍。完颜亮整个心被揪了一把，低头缓慢吻去他面上泪痕。
    半晌之后，这人将事之始末和盘托出，低声说给他听。
    “月前我去城外散心，罕无人至的林间竟然瞧见了你。你那时在给你娘扫墓，认认真真的，恐怕从头到尾都没发现过我。”
    完颜亮说着，唐堇渐渐抬起眼来看他，他弯唇露出笑容，语气愈发轻软柔和，继续说道，“我就是喜欢得不行，不知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如此讨喜，嗯？”
    唐堇长睫颤了颤，情绪却依旧不见好，眸里失落地等着下文。
    完颜亮轻叹一息。
    “我回府之后令人查到你的身世……其实于我而言，想将你据为己有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大可以给你家人一笔钱财，下聘说媒，娶你过门，但我却是派人抓了你爹，拿命威胁他，令他将你送来抵债。”
    完颜亮不确定如此坦诚会不会令唐堇心生怨恨，但话已至此无法收回，不得不完整讲下去。
    “我手下有数座赌坊，你爹这人好赌，总爱欠赌坊银钱，但实际上都是小数目而已，他虽不能及时偿还，但日积月累，或逢着手气好的时候，总能一点点还上，所以赌坊里的人从来没有过分向他追债过……
    但那一日，我手下之人诱他输了一把大的，大到他一辈子也还不出个零头。再然后的事情，你便该知晓了。”
    唐堇目光中浮现出几重诧异与不解，他脑里想了很多种可能，却是一种也拿不准，且萦萦绕绕，越想越乱，想到头疼也没有个所以然，最终茫然问道：“可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