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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老山战场(六)
    邓天龙看到小战士痛苦地挣扎在死亡边缘,心里像刀绞一般难受,正准备跳出去将小战士拖回来,甫一抬头,一阵弹雨飙然而至,压得他赶忙缩回头去。他没有余暇顾及小战士了,他不能停止射击,因为越军越迫越近了,营属100迫击炮已然无法阻止破釜沉舟的越军,他和战友们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爆破手耗子不忍再看到自己的战友痛不欲生的惨状了,纵身跳出壕沟,连续贴地翻着跟头,滚进到那小战士身边,右手持枪扫倒两个敌人后,左手一把抓实那小战士的颈后的衣领,冒着弹雨往回拖。
    邓天龙急忙为耗子提供火力掩护,耗子索性扔下56冲锋枪,双手抓住那小战士后颈的衣领,低头弯腰,倒退着拖往战壕,那小战士的身体每挪移一寸就会有大量的鲜血流到地面上,染印得南疆的红土地更加艳丽动人,而小战士的生命也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耗子好不容易才把那小战士拖到战壕跟前,转身正要跳进壕沟,猛然一阵弹雨覆盖过来,耗子措手不及,后背上飙射出数道猩红血箭,身子抖缩了几下,一头扑进壕沟里,鲜血溅了邓天龙一头一脸,而那个小战士的身躯也在弹雨中剧然搐动,甚至于被打得飞了起来。
    邓天龙看到耗子面朝红土背朝天地躺在身旁,大量血水从背部的几个弹洞里汩汩涌出,四肢仍未停止搐搦,当下心知肚明,眼前的情势已经摆明了,越军对无名高地是志在必得,若再这般死命缠战下去的话,非但无名高地难保,两个排的弟兄也将会无一生还,不如先撤回坑道和防空洞,喘上一口气,然后再寻机展开绝地反击,夺回失去的阵地。
    言念至及,邓天龙单手换弹匣,边以持续有力的单发速射压制蜂拥而上的敌人,边果断命令硕果仅存的二十余名弟兄们退回坑道和防空洞之内,索性就先让越军尝一回甜头,暂时把第二道战壕让给他们。
    陈小松坐在战壕里,背靠在沟壁上,脸色甚是焦黄而悲苦,胸部起起伏伏,呼吸粗重而急促,显然十分痛楚。不错,尽管他刚才逃过了被火箭弹生撕活裂的劫难,但刚劲无比的冲击波却将他震得腹脏翻腾,筋骨欲散,耳鸣头晕。
    突然之间,一蓬热乎乎的血浆,毫无征兆地泼溅在陈小松脸膛上,一条人影从前方的壕沟上沿俯身栽将下来,扑到他身边,砰的一声响,那人的脑袋撞到硬撅撅的沟壁上,猩红的鲜血登时涂满了一地的红土。
    陈小松愕然一怔,条件反射地伸手到脸上去摸了一把,搞得满手都是粘粘稠稠的血渍。他转头瞥去,见身旁躺着一个四肢兀自搐动的战友,血泉正从背部上的四个弹孔内汩汩涌出,生命已达油尽灯枯之境。
    陈小松赶紧伸手将那战友翻过来,从他身上摸出急救包撕开,正准备为其包扎伤口,可是那战友胸腹倏然往上挺了一下,立马坍将下去,身子便即一动不动了,两只眼睛仍然圆睁如铜铃,直勾勾地盯着陈小松,似乎在倾诉着他的对生命的依恋和对死亡的不甘心,只是瞳孔里的光芒已然消失殆尽,脸孔上再也没有了年轻士兵该有的生气。
    陈小松愤然地将急救包扔得老远,稍事恢复的两耳里灌满了枪炮声、摧肝沥血的嘶吼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越军那不堪入耳的嚎叫声。他朝四下里看去,战友们正在往坑道和防空洞内撤退,显然已经抵挡不住越军那自杀式的进攻,阵地危在旦夕。他探头察看前方,视线里有无数短小精悍的身影在蠕动,这一刻里, 越军那排山倒海般的人海战术令他血脉贲张,而这形如血肉磨坊一样的无名高地更让他杀机空前炽盛。
    陈小松深知在如此近的距离上,狙击步枪远不如冲锋枪的威力大,他抛下79式狙击步枪,从那个牺牲的战友身上取下56式冲锋枪,利索地换上新弹匣,趴在壕沟上沿就是五发长点射,两名逼到前方的越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手舞足蹈地摔了出去,后面的三名越军立马卧倒,调转枪口一齐开火,密集的弹雨压得他赶紧缩回头去,只能把冲锋枪探出掩体去盲目射击。
    掩体外面,两名敌兵卧姿据枪打着长点射,凶猛的交叉火力迫得陈小松毫无还手之力,另一名敌兵则乘机起身,右手提枪弯腰向前疾速奔进,左手拔出一枚木柄手榴弹,一口咬掉引信,甩手抛了出去。几乎与此同时,两名负责提供掩护的敌兵弹药告罄,陈小松乘隙直身而起,端枪扇面扫射,那名敌兵刚自抛出手榴弹,尚未及俯身卧倒,身子就在弹雨里抖缩了起来。
    手榴弹在空中划出一道粗劣的抛物线,叭的一声,落到陈小松身侧,嗤嗤的冒着白烟,他只顾扫射敌人为惨死的战友复仇,面对死神大爷砍向脖颈的镰刀却浑然不觉,忽听一声嘶吼:“趴下,你他妈的找死啊!”
    他只觉得斜刺里扑来一条人影,肩膀陡然被人狠力地推了一把,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就侧倒下去,接着便是一声轰然爆炸,气浪掀得衣袂飘扬,弹片击打在壕沟壁上土块乱溅,耳际里又响起了弹片射在人体上发出的噗噗声。
    陈小松心下一惊,一骨碌坐起身来,使劲甩了几下脑袋,抖掉头上的泥土,侧脸一看,立时见到排长胡海泉正仰面倒在一边,口里鼻里喘着粗浊的气息,发出痛苦的呻吟,脸色蜡黄得厉害。
    显然,胡海泉舍身救下了战友而自己遭到高速散射的弹片击中,生命垂危。他的左小腿齐膝盖处被弹片切断,露出了一截白骨,只剩下一根肉筋扯连在大腿上,套着43码解放鞋的脚板剧烈地搐搦着,大量鲜血自断口处狂涌出来,血里渗着泥巴,泥巴里透着血,他身上的军装被气浪撕扯得破烂得象一条条柳絮,上身露出好多处外翻的伤口,血淋淋,烂糊糊,形态好不怕人。他的眼睛无神地望着陈小松,蠕动着两片紫乌的嘴唇,艰涩而无力地喊道:“快走,往洞里撤,快呀!“
    “排长…“陈小松见排长为救自己而惨遭不测,心脏顿时一阵绞痛,扑过去一把将排长扶起来,摧心剖肝般嚎哭道:“排长,不要死,你不要死,是我害了你,原谅我,你要原谅我,呜呜呜……“
    胡海泉背在沟壁上,双眼泛出死灰,瞳孔里的神光颓散得很快,看着哭天抹泪,伤心欲绝的四文进,伸出瑟瑟发抖的右手,拼尽浑身最一口气,最后一点力气,推了陈小松一把,声嘶力竭地道:“走啊!快走,你他妈的…“
    话音未落,他哇的喷出一口稠血,抖缩了两下,上身擦着沟壁缓缓地滑倒下去,寂然不动了。陈小松心里愧痛之极,抱起排长的遗体放声大哭,鲜血伴着泪水染印着这片红土地。
    砰砰砰的单发速射急促而极富节奏感,如同死神大爷在敲打着死亡的钟鼓,邓天龙右足曲膝跪地,右手单手抵肩据枪射击,正前方两名越军头部中弹,一声不吭地溅血殒命。
    邓天龙左手扣着一个备用弹匣,如电闪般顶掉旧弹匣,推进弹匣插槽,左手在枪身一滑,快速拉动枪栓重新上膛,眼睛和枪口一齐转向,右手食指匀速击发,左首的三名越军胸部血箭狂飙,倒在血泊里抽搦着四肢。
    邓天龙左足猛力一蹬地面,身子借力向右侧滚翻,堪堪地避过一颗手榴弹的轰击。他连续横向翻滚,弹雨发出啾啾的尖啸声,追着他贴地滚进的身姿泼洒在地面上,那情景真像煮沸的稀饭一样。
    邓天龙滚到一具越军士兵的尸身旁,左手倏然探出,一把将尸身掀了个仰面朝天,抽出携行具里的两枚木柄手榴弹插在腰间,而后卧伏在尸身后面,冲锋枪架在尸身上向三面涌来的敌人射击,而敌人打来的弹雨全部让尸身给挡住了,只是那稠血、碎肉、内脏溅在他头上粘粘糊糊的。
    敌人弹雨甫一停顿,邓天龙灵活地翻转身子,变成仰面朝天,抽出手榴弹,一手一枚,嘴巴咬掉引信,延迟两秒后,分别抛向左右两翼,轰轰两声爆炸夹杂着惨呼号叫声,他身子一翻,右手抄起冲锋枪,对着正前方一阵猛烈扫射,又响起了几声惨号和人体倒地的扑通声,他异常灵动地来了一个后滚翻,身子扭曲了两下,面朝壕沟方向,迅即四肢蜷缩成一团,滚圆的身体贴地向前滚动,好精妙的少林柔骨功,身形轻灵,骨节柔软,腰部四肢随意曲伸收缩,便捷而灵动,趋避动作毫无掣肘之感。
    扑通一声响,邓天龙滚到了壕沟里面,身子舒展开来,侧翻而起,忽地听到左首有人在失声痛哭。他心中一动,寻声望去,一瞥之间,见陈小松正抱住一个战友的遗体号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