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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地狱(一)
    怔愣一下,他还是决定过去看了一下,只见二排的一个弟兄被子弹击穿了肺脏,稠血如泉涌似的从伤口里汩汩冒出,脸色蜡黄而衰惫,脸孔因痛苦而扭曲得变了形,呼吸粗浊且毫无轻重缓急之分,旁边守着他的两个战友正在慌忙为他包扎伤口,其中一个战友的左手指头被手榴弹片齐刷刷地连根切断了。
    冷峭的,苍白的,沉默中,邓建国走到附近另一个重伤倒地的弟兄跟前,见这是一个年龄不过十七八岁的小战士,全身上下染满了血迹,双目瞳孔的光芒在迅速扩散,泛出死鱼般的黯淡灰芒。嘴唇在蠕动着,婴儿似的红润面孔已变成了铁青,嘴唇也浮了乌紫,喉结在一涨一缩,滴里嘟噜的,带着气泡的血沫子便缓缓溢流出来。
    在死神大爷的镰刀下无数次死里逃生,邓建国经历得太多也看得太多了,只要瞅上一眼,他断然认为这个小兄弟的创伤已经严重到了无可救治的地步了。
    他只是木然地看着小兄弟肚腹上那杯口大的血洞,任由血水沿着小弟兄按在伤口上手指缝中往外挤流,任由小兄弟那瘦高的身躯在抽搐着,他不是不想去做无用功,只是不愿在包扎伤口时去接触小兄弟那绝望、不甘和留恋人生的复杂眼神。因为这个小兄弟实在太年轻了,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而他自己又身为人父,真的不敢去想小兄弟的父母在痛失心头肉后会怎么样。
    一分钟后,肺部中弹的那个士兵在喷出最后几口血后痛苦的死去了,弟兄们仍然没有放弃包扎,仍然在做着无用功,似乎只要包扎好他就能活过来似的。
    断了手指的兵在痛苦中几乎喊哑了嗓子,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呜声,一个战友一边苦口婆心的安慰他,一边为他包扎光秃秃,血淋淋的左手掌。
    陈小松那小子不知什么时候闻到喊声来到他身旁,看到他右手正在周围满到到处找着什么。
    陈小松知道他在找那一截截手指,在找那再也不可能连接起来的手指。
    陈小松神色一阵怆痛和怅惋,他没有去理会断了手指的兵,也无法帮上什么忙,只是瘫软无力地歪靠在壕壁上。
    他血雨腥风里飘泊了大半天,每一秒钟都有被子弹凌迟碎剐,被炮火挫骨扬灰的危险,而这一切他都在竭尽全力承受着。
    他出生在民风纯朴的沂蒙老区,本是一个憨直温厚,善良老实的庄户孙,如果不是家乡那穷山恶水的生存环境,他可能不会抱着混一口饭吃的初衷来披上这身绿马甲,而是安安分分的当一个诚朴厚道的农民,只要能养家糊口,安身立命就心满意足。可是既然已经披上这件绿马甲,就得要把这条命卖给国家和人民,自己也就不属于自己和父母了,冲锋陷阵,流血牺牲已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只是征战杀伐不是儿时在和伙伴们玩抓汉奸,是惨无人道和涂炭生灵的一种人类浩劫。鲜血、死亡更是需要超凡勇气才能面对的,因为那是生活的一部分,也许下一个就会轮到他了。
    可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是为了这座标号为无名的小高地吗?真如政工干部们说的那样是为了祖国和人民吗?抑或是仅仅是为了自己和身边的这些生死兄弟能够活下去而战。
    他倒底是个庄户孙,不像邓建国那样有着强烈的国家主义精神和民族自尊心,荣誉感,他始终想不明白这一场正义杀戮,更不懂“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这句话的涵义,因此他冥思苦想了很久。
    刚才还炮火连天的无名高地现在是一片死寂,静得真令人心头发毛,惴栗不安。
    天空里光光溜溜,不见一片云彩,可战火燃起的无边杀气和恐怖阴云却将湛蓝的天空涂染得让人一眼望上去是那么的暗黑,烈阳撕裂了厚厚的阴霾,酷毒地炙烤着地面上那一百多具残尸和烂肉,灼热的空气里灌满了焦臭味和血腥气。
    越军在第一回合强攻受挫后一时没有动静,但邓建国料定他们是在积蓄力量,积蓄怒火,准备着在下一回合中挽回颜面。
    二排长覃涛一刻也顾不上歇息,带着七个弟兄顶着烈日,抓紧时间收集烈士的遗体。 为了防备暗中窥伺的敌军狙击手射杀处理烈士遗体的弟兄,邓建国吩咐陈小松提高警觉负责监视着可疑的位置。
    他也在这个时刻想起了那个因炮火震坏心智而冲出掩体,结果被子弹肢解的小战士,当即就动身收集起那残缺不全的碎尸。
    上半块躯还很完整,邓建国找到两条大腿后,看到白花花的肠子扯了一地,内脏器官在烈日的烤炙下颓败成紫黑色,心脏顿时抽缩了一下。
    微微一怔,他就像寻找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拾起来又拭掉上面的红土,然后轻轻的放进用作尸袋的麻布口袋里。
    气喘吁吁,臭汗如雨水一样湿透了全身,他忍着毒辣得像炉火似的阳光,受着催呕晕血的腥臭,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浆糊一样的肠脏收集到尸袋里。
    心系驻守66b、1bd和10c高地那些弟兄的安全,邓建国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上的血污和泥垢,抓起步话机上的耳机和送话器就向在1bd高地坐镇的三连长林通军发报。
    他简明扼要的把无名高地这边的战况和人员伤亡向林通军汇报了一遍后,就听到连长惊异地道:“老天爷,这群白眼狼连坦克和武装直升机都出动了,无名高地还牢牢掌握在你们手中,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们是怎么撑过去了的。“
    的确,为了一个小无名高地,小越南不但出动了头号王牌31fa师,还把坦克,武装直升机这样厉害的家伙都搬出来了,到头来竟碰了一鼻子灰,什么便宜都捞到还损兵折将,而驻守无名高地的我军战士伤亡不到二十人,邓建国更是毫发无损,这怎能不让林通军大为错愕呢?
    其乐融融,邓建国没有吭声只是得意地笑了笑,就听到林通军叹赏道:“31fa师,什么王牌中的王牌,还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小邓,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呀?“
    脆生生地一笑,邓建国吊儿郎当地道:“你说呢?“
    林通军兴致勃勃地夸赞道:“真是你的,怪不得当年b团那些老兵都管叫你魔鬼尖兵,连王师长都把你当了宝,你还是不负重望啦。“
    “那里的话,还不是仰仗弟兄们的帮衬和首长们的关怀。“嘴上说着谦逊的话,心里却乐不开支,有种空前巨大的成就感。
    只听耳机里,林通军长叹一口气,悻然而悱恻地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上面那些头头是不是昏庸了,像你这样有勇有谋,文蹈武略的特种作战高手全军区也没有几个,可他们为什么不让在侦察连里干,偏要把你调到这步兵连里来,真不知道那些头头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王师长不是很看重你吗?难道他眼看着那些昏官胡作非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他听得出林通军在为自己打抱不平,也看得出林通军是个很仗义很厚道的血性汉子。
    他忽地回想自己此前所蒙受的不白冤屈,心里不甚憋闷和怅痛,当下凄然道:“可能是我这人太自以为是,太自作多情了吧。”
    蓦在此刻,外面响起了尖锐的哨声,紧接着便是嘈杂的脚步声、嚷闹声、喝令声、拉动枪栓的金属声响………林林总总的声音沸沸扬扬,当真热火朝天。
    他知道敌人被惊动了,急切道:“妈的,越南猴子又上来了 ,我得赶紧去打发他们上西天。“
    他说完,丢下耳机和送话器,右手抄起ak-74突击步枪,转头箭步蹿出防空洞。
    血腥而惨烈的杀伐又要再次在这弹丸之地拉开。
    邓建国带着弟兄们刚刚冲进堑壕,越军的压制炮火就如同恶魔的巨手一样猛烈地捶击着阵地。密如冰雹的炮火把山都打着了,霎时间,整个世界一片混浊,不再有酷烈的阳光,不再有血红的土地,只有灰色,只有弹片,只有一块块被炮弹轰炸得零零散散的碎尸块杂混着草泥土石满天纷飞。弟兄们把整个人都挤进了射击掩体,咬紧牙关忍受着山体巨震肆虐着五脏六腑。
    邓建国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土,探头往掩体外一看,蚁群般的越军越过山脊线潮水似的向我军阵地压了过来,而且这些家伙纷纷直着身子赤膊上阵。透过硝烟,邓建国还看清了一面绣着一颗硕大黄星的越军军旗,凄艳的红旗在风中飘扬,在风中翻卷,旗下是一大群黑瘦矮小,面目狰厉的越南士兵,端着清一色的ak-47冲锋枪,上面还闪耀着明晃晃的三棱钢刺,寒气顿时吞没了酷热难当的空气。
    “敢死队,越南人的敢死队。“邓建国心口一紧,竟然脱口惊叫出声。
    “砰“一声,身侧掩体里的陈小松突然开了枪,越军的旗手应声而倒,但是军旗没有倒,越军和我军一样,有着人在旗在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