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哥,不是我说你,你真是一只井底之蛙。“赵永生俯身蹲下,扒了一口饭,边咀嚼着,边煞有介事地道:“巧克力是外语的译音,主要原料是可可浆和可可脂,是一种甜食,营养价值很高。“
陈小松怦然心惊,诧异地望着赵永生,问道:“这么说你吃过巧克力?不会吧?“
“我靠,我要是吃得起这种高档的甜食,就不会来当兵了。“赵永生惨然一笑,郁悒地道:“在家乡县城念书那会儿,班里有个同学每天早上不是夹心蛋糕就是两块巧克力,奢侈得很,全班同学无人能和他比,谁让他老爸在县委当官。“
赵永生这么一说,邓建国心头蓦然感到羞愧难当,因为他是将门虎子,典型的官二代,家境非常殷实,自幼衣食无忧,生活质量一直偏高,与部队里那些出身农村家庭的干部和战士相比,他确实十分奢侈。
惨然微笑着,邓建国接过一个战士递过来饭盒和筷子,左胳膊碰了碰正兀自埋头扒饭的陈小松,右手筷子指向对岸他的迷彩服,煞有介事地道:“呆会儿洗我衣服的时候,记得翻一翻所有的衣兜,有两块巧克力等着你去拿,不过,估计也挤压碎了。“
“没事。“陈小松嘴里咀嚼着饭,嬉皮笑脸地道:“只要能品个味就行。“
炊事班做的饭菜虽算不上山珍海味,但也称得上丰盛,尖椒肉丝,宫爆鸡丁,蘑菇肉片,鱼香茄子,四个菜当中肉菜占了三个,而平时是二荤二素,看得出今天为迎接凯旋归来的勇士们,炊事班特意加餐。
饭菜已经凉了,但勇士们在战场上就着凉水啃了两天的压缩饼干,早已倒尽胃口,如今能吃上这顿还算丰盛,可口的饭菜,也称得上是一种享受。
吃着不太合胃口的饭菜,邓建国猛不丁地想起了炊事班的覃班长,心里登时一阵怆痛,鼻子一酸,眼眶内热乎乎的,伤心的泪水不由自主挤冒出来。
他赶紧俯身蹲下,埋低脑袋,悄悄地用右手袖子抹掉如泉的热泪,他生怕其他战士看到黯然神伤的模样,因为那会引起更多人悲痛欲绝,从而破坏掉好不容易才营造出来的喜悦气氛。
炊事班今天准备了一百多份饭菜,若按人头来算的话,全连一人一份刚巧够数,但现在全连只有三十多个人吃饭,只占满员时的三分之一,因此又出现了供远大于求的现象。
不少人狼吞虎咽地吃完饭菜后,似乎还嫌吃不饱,放下空饭盒,跑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过一盒饭菜继续狼吞虎咽。
陈小松素来贪图吃喝,近两天就着凉水啃压缩饼干令他的肠胃饱受磨难,如今好不容易吃上合乎他胃口的饭菜,当然要可劲的造,一定要造饱不可,一份不够就再一来份,反正饭菜那么多,不多吃些,难道留着下一顿炒现成饭不成。
放下空饭盒,他左手揉了揉尚未撑起来的肚子,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拿起一盒饭菜,正要动嘴开吃,倏忽间,他发现炊事班的那几个兄弟躲在一旁,各人兀自悄悄地抽噎着。
洗净一身征尘,填饱肚子后,勇士们有的忙着刷洗那又破又脏又臭的衣服,有的帮助炊事班涮洗碗筷,有的则匆匆地回到营房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硬骨头七连的驻地空荡荡的,静悄悄的,显得异常的冷清,熄灯以后,除炊事班的宿舍能听见鼾声和磨牙声外,其余各班的宿舍都显得死气沉沉,一班的宿舍空空如也,唯一幸存的新兵战士陈广锐还在医院疗伤,三班只剩下赵永生,晚上一个人睡觉孤零零的,多少有点孤寂,再看看别的班,景况也好不到那里去,一两个人的,三四个人的,比比皆是,找遍整个硬骨头七连,没有人员超过五个人的班,经过一场大血战后,硬骨头七连的人员折损之巨大,可见一斑。
为了不勾起悲怮情绪,勇士们对战场上发生的那些事只字不提,炊事班的几个战士也相当自觉,绝口不问,当然他们完全能够想象得出刚刚发生的那场大阵仗,是何等的血腥,何等的惨烈,又是何等暴力,全连人员伤亡超过多一半,胜利的代价实在太过昂贵。
冯明学釆纳了邓建国的建议,全连三十多号人,除炊事班的几个兵各司其职外,其他人放假一周,在这七天期间,各人自由安排各自的活动,每天不用出操,不用训练,不用政治学习,睡觉,打牌,下棋,吹牛侃大山,随各人高兴,只是不允许私自外出。
当然,绝大多数战士选择了睡大觉,因为战场上的那种高度紧张,极度危险的环境,令他们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心理压力,而与敌军展开一场场殊死搏杀,几乎榨干了他们体力,如今没有了隆隆的枪炮声,没有了每一秒钟都可能将他打成马蜂窝的钢铁暴雨,没有了摧心剖肠的惨嚎声,没有了子弹击中肉体,利刃劈碎骨头的恐怖声响,也没有了和敌人对峙的残忍与暴力,他们当真如释重负,一定要坦坦荡荡的睡上几觉,以便疲惫之极的身心尽快恢复。
勇士们无人不在忙着养精蓄锐,无人不在尽情寻找乐子,无人不在尝试尽早化悲痛为力量,唯有刘远志一人成天郁郁寡欢,愁眉苦脸,无精打釆,苦饭不思。
冯明学非常宽宏大量,善解人意,他知道刘远志在愧疚什么?在焦愁什么?
冯明学知道刘远志正在因为玩忽职守,畏缩不前,丧失军人尊严,男子汉风骨而深感愧疚。
冯明学还清楚刘远志之所以焦愁,是因为担心可能会遭受严重处罚,他身为连队政治指导员,在战场上贪生怕死,畏首畏尾,毫无作为,影响恶劣已极,上级首长早已有所耳闻,若是有人向上级告发的话,那他刘远志可就有牢狱之灾的危险,中国人民解放军素以军纪严明著称于世,执行起军法来是不折不扣的,后果一旦太过严重的话,他刘远志后台再硬,恐怕也难以保得住他。
冯明学觉得他刘远志还是个有本事的人,并非一无使处,后来他翻然悔悟后,自告奋勇地加入到驰援步兵四连的突击队中,与邓建国等勇士一起出生入死,表现可圈可点,充分证明他确实有两把刷子,只是严重缺乏军人必须具有的血性,勇气和豪胆,若是将他放在国家射击队的话,以他在射击领域的天赋和造诣,征战国际赛场,为国争光,建立功勋,是极有可能的事。
可惜,令人遗憾的是他偏要呆在军队里混资历,偏要跑进一线战斗连队镀金,捞取政治资本,以期将来升迁一路绿灯,可是他又当不好军人,以他好逸恶劳,游手好闲的表现,连当一个最普通的士兵都不合格,可是他竟然能在军队当了这么多年的混世魔王,而且还是个有级别的干部,想起还真是不可思议。
很多不知情的战士不约而同地思考着一个问题,军队是血性汉子的天下,勇士,强者是最受尊崇的,比如勇贯三军,战无不胜的邓建国,就是一个最具代表性,最有说服力的典型,而刘远志这样欺世盗名,玩忽职守的跳梁小丑,按照军队中优胜劣汰的规则,早就出局了,照理说根本不可能当这么多年的混王魔王,他刘远志究竟有什么能耐?究竟有什么法宝在手?
这些血性男子可能无法想到一点,刘远志根本就没什么能耐,法宝到是有一样,是什么法宝呢?当然是他背后那个位高权重的老头子,以及他老头子在军队中培植的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就凭这一点,他刘远志就能在强者如林的军队当这么多年的混世魔王,雷都打不动。
冯明学比任何人都理解刘远志的心情,看到刘远志瘫靠在藤椅上,右手夹着一根烟,神色异常焦虑,异常惶悚,当下心里一阵恻隐,想过去安慰两句,但又不知该怎么把话说出口。
这时,邓建国走进连部办公室,一瞥眼间,见刘远志一副愁肠百结的模样,心里也有点同情刘远志。
瞅了一眼刘远志放在办公桌上的两盒软中华香烟,他又低头一瞧刘远志脚下地面的那些烟蒂,摇头叹息一声,左胳膊一碰冯明学,小声道:“让刘指导员一个人静一静吧!我们出去溜达溜达,散散心。“
冯明学跟着邓建国漫步在连队的营房间,望着一间间空荡荡的宿舍,看到军营里人烟寥寥,冷寂异常,两人不禁怅然若失,黯然神伤。
怅惋地叹息一声,邓建国掏出一盒皱皱巴巴的软中华香烟,正要撕开包装,猛不丁地想到这是吴涛报答他知遇之恩的礼物,心里顿然怆痛无比,舍不得抽,便将那盒烟放回上衣口袋,又摸了摸其它衣兜裤袋,发现身上没有带别的烟。
便在此时,身旁的冯明学向他递过来一根烟,笑盈盈地道:“咋的了?小邓,怎么一副愁眉锁眼的样子?不是说好了不去想那些伤心悲痛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