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冯明学像突然遭到电击一样,身子一颤,睁圆两只血红眼睛,神情惊疑地盯着邓建国,大声问道:“什么?你说老张牺牲了。”
“是的。”邓建国用右手袖子抹了抹泪水,仍然低着头,用哽噎的声音回答道:“他和敌人同归于尽了。”
冯明学立时呆住了,如尊泥塑木雕,一动不动,脸无血色,双眼木然无神。
一股浓烈的疲惫感袭遍邓建国的全身,这一刻,他的体力像被恶灵吸干了一样,四肢酸软无力,一交跌坐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起粗气来。
倏忽间,冯明学觉察到有人在用手推他的肩膀,他立时回过神来,定睛一瞧,步话机双手把耳机和送话器递到他跟前,气咻咻地道:“连长,四连的赵连长呼叫你。”
扫掉笼罩在心头的悲痛氤氲,冯明学一把抓过耳机和送话器,直截了当地道:“喂,是四连长赵文强吗?我是冯明学,快说,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耳机里,密集的枪炮声中传来四连长赵文强那嘶哑的声音:“老冯,我是赵文强,我们这边的敌人还在垂死抵抗,我们四连已经攻到敌人阵地前沿一百米范围内了,但只剩下三十来个战斗人员了,你们已经占领了主峰南边,能不能把你们的人调十个给我。”
冯明学不假思索,爽快地道:“能,我马上就派人。”
说完之后,他眉头一皱,方才想到一个问题,他这边有战斗力的人倒是还有五十余人,加上九连长刚带上的两个排,有近百号人,可是整整一天的浴血厮杀,战士们的体刀已经严重超支,几乎到了被榨干的地步,去援手四连的话,确实有些勉为其难。
邓建国似乎听见了冯明学和四连长的对话,精神一振,挪动几下身子,凑拢到冯明学跟前,问道:“老冯,怎么了,是不是四连搞不定主峰侧翼的敌人?”
点点头,冯明学道:“他们已经冲击到敌军阵地前沿一百米内,只是兵力只剩下三十多人了,连长赵文强要我们抽调十个人给他。”
“什么?现在四连的连长是赵文强。”邓建国眼睛一亮,有的欣幸地道:“赵文强当连长了?”
“是的,他去年才升上连长。”冯明学把耳机和送话器丢给步话机员,瞅了瞅气色恢复得奇快的邓建国,说道:“赵文强这小子官运不错,提干没几年就升上了正连职,对了,小邓,四连也是你的娘家,这小子究竟有几斤几两,你肯定最清楚?”
嗯了一声,邓建国说,当年我以陆军见习官的名义到四连三排任代理排长的时候,他是二排的副排长,由于我在四连呆的时间不长,与他接触不多,只交往过几次,对他了解不够深,不过根据我的观察来看,他的单兵军事素质在当时四连只能算中等偏上,不算太出色,但他性情平和,待人热情,容易相处,深受战士们的爱戴,在全团都有良好的人缘,还有一点,他心机灵快,多谋善断,当时的姚连长几乎把他当成军师了,据说营长和团长都很欣赏他。
简明扼要地向冯明学介绍完四连现任连长赵文强的前世后,邓建国摆一摆右手,话锋一转,说道:“好了,现在没时间闲嗑,老冯,你是大家公认的最高指挥员,四连向我们求援,该怎么办?你赶快作决定吧?”
冯明学神色十分复杂,饱含着焦虑,忧愁和无奈,他盘腿坐在地上,双肘支在大腿上,双手捧着脸孔,低头沉思,看得出他非常的为难。
邓建国比任何人都理解冯明学的心情,知道他确实太为难,四连正处在水深火热中,眼看他们全部拼光,良心不安,都是人民的子弟兵,都是为抵抗外侮而战,不可能不理不管,更何况,四连能否顺利拿下主峰侧翼的敌军阵地,事关整个战局,不可马虎。如果马上抽调精干人手去援手四连的话,这边的景况同样不容乐观,三个连加在一起,有战斗力的人不足百人,既要搜剿隐藏在暗处的残敌,又要巩固主峰南边,加御主峰北边的敌人展开反扑,更为令人恼火的事情是,激战一整天,大家早已精疲力尽,急需养精蓄锐,恢复元气,实在不利于再战。
邓建国不经意地一眼瞥见刘远志瘫坐在附近,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神态相当的忧惧,相当的愁苦。
一双布满血丝,但仍然不失澄澈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转,邓建国察言观色,窥测出刘远志的心思,知道他现在已成骑虎,战前在硬骨头七连任指导员期间,好逸恶劳,拈轻怕重,玩忽职守,工作方面毫无建树,全连大多数人对他怨府极深。如今,全连人都在为祖国和人民的荣辱得失而拼命,又是流血又是牺牲,而他身为政治指导员,竟然畏首畏尾,缩手缩脚,胆小,怯懦,不但没有表率,鼓舞作用,还挫伤军心士气,实在令人不齿。
邓建国心知肚明,刘远志头顶一级战斗英雄的光环,身为连队政治指导员,在战场上贪生怕死,有辱中国军人的尊严,全连人有目共睹,一旦有人向上级告发他的劣迹的话,等待他的将是极为严重的后果,要知道中国人民解放军素来以铁的纪律著称于世,在执行起军规军纪方面是不折不扣的,他刘远志影响太恶劣的话,就算他后台再强大也无济于事,中国人民解放军是不可能为某个人而弃铁纪不顾的。
邓建国所猜不错,此刻的刘远志心神惶恐,如游炼狱一般,他的种种不良表现,上级首长早有所耳闻,他在战场上的劣迹,全连人都有目共睹,想遮掩根本不可能,他该如何是好呢?“
“刘远志,我现在郑重地警告你,别以为你仗着身后有个位高权重的好老子撑腰,就敢玩忽职守,别自认为你头上顶着一等功臣的巨大光环,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别忘了这里是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是有着钢铁纪律约束的战斗集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军法如山,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
“刚才张副司令一再要我敲打敲打你,你可要给我小心。现在我命令你必须尽好一个指导员的责任,政治鼓动要抓紧,军心士气激发要加强,听见没有,要不然,你就等着上军事法庭,上军事法庭,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老子就是有本事打通军委的关系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你了。“
刘远志的耳边回荡起师长警告他的严厉语气,他不由得激灵灵地打了两个寒噤,现在他非常后悔当初不该来一线战斗连镀金,就呆在机关办公室的安乐窝里醉太平该多好,即使升迁无望,转业后凭他老子的地位和关系,在地方上不会谋个苦差事的,谁让他鬼迷心窍,弄巧成拙,事已至此,反悔也为时过晚。
邓建国看到刘远志神情惶恐,如临末日的颓废模样,心里并不愉悦,反倒生出同情和宽容,他认为刘远志并非一无使处,起码这厮的射击技术比得上国家射击队的一级运动员,这厮当射击运动员倒是很适合,只要他勤奋刻苦,扬威国际赛场,为国争光不是没有可能。
当军人的话,他刘远志的最大问题就是好逸恶劳,不思进取,乐以忘忧,贪生怕死,若果他能爆发出军人应有的血气和豪勇的话,以他的射击技术水平,发挥重大作用是极有可能的。
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邓建国一咬嘴唇,挪身到刘远志身侧,右胳膊肘轻轻一碰他,淡淡地问道:“指导员,在想什么?”
刘远志一扭头,神情羞怯地望着衣服上,脸孔上满是血迹和污垢,眼神锐利如风刀霜剑,浑身散发着血腥味,浓浓杀气透体而出的邓建国,摇一摇头,怯懦地道:“没什么,没什么。”
冷眼睥睨着转过头去的刘远志,邓建国哂然微笑道:“真的没什么?”
刘远志素来心胸狭隘,斤斤计较,当然看不出邓建国是在关心他,并不是找机会嘲弄他,作践他。
看着刘远志耷拉着脑袋,不愿意吐露心声,邓建国摇头叹息一声,还是想点拔一下刘远志,便语重心长地道:“指导员,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以你的枪法,在远距离上打死靶子,并不是不能立下战功,现在你还有扭转命运的机会,愿当狗熊还是英雄,你自己斟酌决定吧!”
说完,邓建国起身离去,也许他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一向愤世嫉俗,为何还想激励和开导刘远志这种混世魔王?为何还殷切希望刘远志这个软骨头能爆发出军人的血气和豪勇?
或是受冯明学的影响太深吧,懂得做人要豁达大度,宽大为怀。
凑近冯明学身前,邓建国一瞅军用手表,时间已快十分钟了,冯明学还没决定下来,焦急地问道:“老冯,四连还在与敌人拼命,情势十分危急,你不要再犹豫不决了,必须马上下命令,由我带人去支援他们。”
“让我跟你去吧!“一排长吴涛突然出现在邓建国的背后,他大汗淋漓,满脸疲态,气吁吁地道:“四连打得很艰苦,我们不能坐视不理,让我带一排上好了,我一排连我在内还有六个人战斗力完好”。 “不行,你们一排连伤员在内,只剩十一个人了,不能再叫你们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