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门的战事已经进入了最关键的时刻,孤注一掷且无路可退的湘淮军对汉军昼夜不休地发动了无数次猛攻,卫汝贵等人很清楚,北线八旗军已经全军覆没,自己要是也铩羽而归,那朝廷肯定不会轻饶自己。想要保住自己脑袋上面的顶戴花翎和顶戴花翎下面的脑袋,那就必须要攻克夔门和成都。白帝镇、永安镇、永乐镇、白帝村、白龙镇、羊角岩…围绕着夔门的各个水陆战场上,双方的二十多万大军混战得天昏地暗、犬牙交错,各个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长江两岸,狼烟遮天。清军在兵力和武器装备上占有优势,汉军则占有有利地形,并且士气和战斗意志都大大压过湘淮军,同时还得到了西路军的援军,全军更加是愈战愈勇。除此之外,刘斌等人听说吴俊垒在南线和彝族首领歃血为盟后,齐齐振奋不已(由于南路军没有配备宝贵的电台,因此这个消息通过飞鸽传书送达的),只要南路军的两个团和三万彝家军赶到,汉军的胜算又会多了几分。
十五日上午,汉军前敌总指挥部后方的山路上来了两个土家族乡民打扮的老百姓,一老一少,看上去像是爷孙的关系。那个皮肤黝黑但长得虎头虎脑的少年一脸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神情,对着汉军士兵喊道:“我要见你们的大官!我有重要事情要告诉你们!”
那个老人家则不断拉扯着孙子:“小山!别胡说八道!别惹事…”
总指挥部内此时没有其他人,各层军官都在前线督战,只有刘斌和萧浩然。两人接到卫兵报告后立刻走出来,刘斌和蔼地道:“老人家好,请问你们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告诉我们?”
少年也不客气:“很重要的事情!但是,你们要给我十两银子的赏钱,我爷爷身体不好,我家里又穷得吃不上饭…”
旁边的老人吓得大惊失色,连忙道:“二位将爷!别听他胡说,小孩子信口雌黄,二位将爷千万别在意啊…”
刘斌则好奇起来,萧浩然则掏出十两散碎银子递给那个少年。
“这…这如何使得呀…”老人颤颤巍巍道,说着就要下跪。
刘斌连忙扶住他:“老人家,使不得,使不得!”萧浩然则问那个少年:“你刚才说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告诉我们?”
少年认真地道:“我和我爷爷都是龙潭镇山民,前天我去七曜山采药的时候,意外看到一支清军正在悄悄地翻山。我想,这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事情,那些清军可能要掏你们的老窝。”
刘斌吃了一惊,萧浩然则面露惊讶之色,他用犀利的眼神紧紧盯着那个少年:“你说的是真的?”
少年大声道:“千真万确!如果我说谎,你们可以把我杀了!”
萧浩然又问:“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呢?”
少年显得很老实:“我只想换点赏钱,给我爷爷看病,再给家里买点粮食。”
萧浩然脸上的表情变得温和起来:“孩子,你叫什么?”
“我叫王勃山。”
萧浩然脸上掠过一丝惊诧的神情:“龙潭镇、王勃山…难道…你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十六。”
萧浩然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起来,他又问道:“王勃山,你想不想参加我们大汉军啊?我们大汉军是为了拯救天下的穷苦百姓的,我们要建立一个人人平等、家家安居乐业的幸福国家。加入大汉军,有功必赏,而且家里还能分到土地和粮食。”
王勃山毫不犹豫地连连点头:“我愿意。”
萧浩然点点头:“好,从现在开始,你就先做我的卫兵吧。”他又对王勃山的爷爷道,“老人家,您的孙子胆识过人,是个可造之材,不知你愿不愿意让他跟随我?”
老人喜道:“那真是太好了!请将爷以后多多关照。”
再给了王勃山爷爷三十两银子并把他送走后,萧浩然和刘斌带着王勃山走进指挥部里,教导王勃山看地图,然后把他发现清军的地方在地图上标出来。王勃山虽然一脸稚气,但显得很用功很认真。萧浩然盯着地图上清军的方向和位置,则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刘斌凑到他耳边:“浩然兄,你似乎对这个小鬼很感兴趣呀?”
萧浩然目不斜视地道:“哦,没什么,他是历史上同盟会元老,孙中山大总统府的秘书,也是一个土家族名人。歪打正着,被我们碰到了。我们真应该庆幸,感谢这个小鬼,要不是他过来通风报信,我们肯定将会被清军打个措手不及。同时,也可以判断他不是清军的间谍。”
刘斌惊讶道:“怎么讲?”
萧浩然道:“清军正准备偷袭我们后方。根据王勃山的发现,清军一部正在悄悄通过湖北最西南的山林地区,经过恩施、利川等地,翻越七曜山,突袭我们后方,其目的地已经呼之欲出,那就是我们夔门关的后方,万州。一旦万州失陷,夔门将成为无本之木,我们后方十分空虚,万州丢了,重庆也会跟着丢。接下来会引发一系列恶性后果。难怪清军这几天一直在不惜血本地进攻我们,看来倒不是卫汝贵失去理智,而是湘淮军中确有能人,利用血战来麻痹我们,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掩盖其突袭我们后方的真正目的。”
刘斌惊愕道:“那我们怎么办?立刻抽调部队前往七曜山布防?”
萧浩然摇头道:“来不及了。王勃山在七曜山发现清军是两天前,那支清军现在肯定已经通过七曜山了,我们只能抽调一部分兵力,回援万州。”
刘斌皱起眉头:“眼下我们在夔门和清军的战斗,兵力本来就落于下风,要不是占有地形优势,肯定撑不住了,抽调部队回援万州,那夔门岂不是很危险?调多了,夔门难以支撑,调少了,万州也难以守住。吴俊垒的援兵起码还要两天才能赶来,这个时间差真致命!”
萧浩然点头道:“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我们必须要快点解决,立刻召开会议商量吧!”
紧急召开的前敌会议上,龙兴汉等人觉得夔门本来就十分吃紧,哪怕动用一个团的部队,都有可能导致夔门不保,毕竟汉军在兵力上处于很大的下风。因此龙兴汉等人觉得不能动用部队回援万州,即便万州丢失了,南路军吴俊垒部很快就能增援而来,肯定能重夺万州。
萧浩然则担忧此时战事陷入僵局,正是双方拼意志和精神的关键时刻,如果前线部队获知后方万州被清军攻袭,难免会影响士气,万一引发“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后果,那就不堪设想了。况且,清军装备先进,而吴俊垒的南路军装备的仍然是冷兵器,如果清军夺取了万州并据城坚守,那岂不是让南路军陷入苦战中?白白给南路军增加了一个难啃的骨头。如果冒然放弃夔门后撤,清军乘机追杀,又如何是好?
一团长张仲伟提出了一个设想,万州肯定要回援,不然汉军会陷入很大的被动中,但可以在抽调兵力回援之前,先狠狠地重创夔门清军,使其接下来无力对夔门再造成很大威胁。
刘斌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张团长,你的设想是什么?”
张仲伟干脆利索地道:“擒贼先擒王。我想去劫营。”
“劫营?”
“是的!湘淮军总指挥部设在草堂镇,而护卫草堂镇侧翼的正是一开始被我们打残了的楚军刘锦棠所部。我可以带着第一团的弟兄们,趁着夜色出其不意地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击溃楚军后,直捣清军中军大营。即便杀不死卫汝贵,也要让他吓得屁滚尿流!让清军阵脚大乱!然后我们再撤离,清军必然不敢追击。”张仲伟自信满满地道。
刘斌摸摸下巴,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萧浩然则面露忧色:“这个办法很危险。据我所知,湘淮军在安营扎寨上特别注重防护。你贸然前去劫营,恐怕凶多吉少…”
张仲伟争辩道:“参谋长,我们现在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还不如死中求生!即便我一去不复返,也会浴血奋战到最后一刻,杀伤更多的清军有生力量,震慑清军。另外,清军眼下也被我们打得编制混乱了,应该不会再保持整齐严密的阵营了。”
刘斌很感动地拍拍张仲伟的肩膀:“好样的。”他望向萧浩然,“浩然兄,你觉得呢?”
萧浩然仍然忧心忡忡:“我感觉不太好。要是我们折损了一个团,那不但打击不了清军,反而适得其反地耗损了我们的有生力量。张团长,取消这个计划吧。”他看着张仲伟,语气唏嘘地道,“我们已经失去很多弟兄了,不能再失去更多了。”
张仲伟凛然道:“我们既然是军人,自然要马革裹尸还。为了光复中华,牺牲在所难免。董师长、孔营长、曾团长、李团长、唐副团长…那么多弟兄都先后捐躯了,我怎么能怕死呢?汉王、参谋长,让我去吧!完成不了任务,我就不回来!”
刘斌感伤地抓住张仲伟的手:“兄弟,别这样说…”
第五团副团长李玉亭主动请缨道:“我愿意带一个营协助张团长直捣虎穴!”
项崇周也道:“我也愿意带一个营的苗家军协助张团长!”
萧浩然的态度不置可否,刘斌也犹豫不决,但张仲伟、李玉亭、项崇周再三请缨道:“汉王,让我们去吧!我们一定能杀清军一个措手不及!”
思考再三,刘斌一咬牙:“好!那我祝你们马到成功!”
夜色降临后,夔门上下火光如星,攻关清军和守关清军都点燃着无数的火把,盘旋迤逦在夔门上下,繁星点点的火光汇成了一条火龙。即将出击的第一团(补充了第五团一个营和苗族军一个营)四千官兵饱餐一顿,使用上次的办法,搭绳悬崖,逐次滑下白帝镇后方的峭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里悄悄迂回向清军指挥枢纽草堂镇的侧翼。
行军过程一切顺利,第一团很轻易地悄悄穿插到了清军草堂镇侧翼的八阵村,眼看不远处清军营地仍然在毫无防备的静谧中,张仲伟大喜,挥舞起突击步枪厉声喊道:“弟兄们!冲啊!”
潜伏在田野树林里的官兵们一起发出呐喊声,奋勇挥舞着武器扑向山平塘。张仲伟和李玉亭、项崇周一马当先,但就在这一刹那间,张仲伟看到前面的黑暗中突然间密如繁星地闪耀起无数的火光,随着一阵阵猝然而起的暴响声,冲锋上前的汉军官兵们一排排在火光中手舞足蹈,然后像被大风刮过的高粱地般东倒西歪。后面继续冲上去的官兵们纷纷一脚踩空,在飞扬的灰土中一排排栽倒并陷入深沟堑壕里,手脚乱舞、四仰八叉,惊乱的叫喊声响成一片。借着喷涌过来的子弹火光,张仲伟看到横卧在弟兄们前面的是一排排高垒的女墙,墙上密布鹿砦铁丝网,试图攀登的官兵们双手鲜血淋漓、苦不堪言,女墙上,一排排连发步枪正在此起彼伏地喷射死亡的火光,无数的楚军蓄势待发,猛烈反击突袭的汉军。全团陡然间在对方早有防备且突如其来的打击中死伤惨重、乱作一团,请清军步枪子弹击中的汉军横七竖八地到了一地。
张仲伟叫苦不迭,连忙喊道:“卧倒!”他心里痛苦万分,后悔自己轻敌以及自己的大意让弟兄们付出的生命的代价。李玉亭火急火燎地喊道:“弟兄们!不要慌!趴下!”正说着,整个人突然犹如被弹飞的纸人般翻倒在地。张仲伟脑子嗡地一下,连忙匍匐着爬过去,李玉亭侧倒在地,两眼圆睁、血流满面,额头上触目惊心地出现了一个弹孔。清军的子弹打中了他的头部,让他当场阵亡。“兄弟…”张仲伟热泪夺眶而出。
“张兄弟,我们该怎么办哪?”项崇周艰难地爬过来。清军依托在女墙上居高临下地用精良的步枪射杀攻袭过来的汉军,汉军在平地上根本没有任何掩护物,而且只有大刀长矛,没有远射程武器,几乎是一边倒地挨着痛宰。
“快撤!”张仲伟喊道。
但已经来不及了,大批的清军从山平塘侧翼呼啸着杀来,冲向第一团的后路,三面夹击并逐步对第一团进行四面合围,影影绰绰、浩浩荡荡,漫山遍野杀来。混战中,张仲伟对项崇周喊道:“项兄弟,你带着弟兄们先走!把李兄弟的遗体也带上!我来断后!”
项崇周喊道:“张兄弟!你先走!我来掩护你!”
张仲伟汗流浃背地吼道:“快走!再不走,我们要全部交代在这里了!我是第一团团长,我不能第一个走!快!这是命令!没有时间磨蹭了!”
项崇周热泪盈眶:“好兄弟!多保重!”他转过身,“弟兄们!冲啊!”
陷入绝路里的汉军拼死血战,项崇周背着李玉亭的尸体杀出一条血路奋勇突围,张仲伟操着突击步枪猛烈扫射扑过来的清军:“弟兄们,跟我杀啊!”汉军军法严厉规定,部队陷入苦战时军官若抛弃士兵先行逃跑,一律杀无赦。此时汉军第一团大部虽然陷入苦战,但官兵们看到团长身先士卒并没有逃跑,纷纷从慌乱中恢复了镇定。血战中,张仲伟又振臂大呼道:“弟兄们!我们不求同生,但求共死!杀!”大受鼓舞的官兵们士气大振,纷纷大喊着“不求同生,但求共生”,拼死和三面包围而来的清军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