歹毒师爷看上去羸弱不堪、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却阴气重,声音阴沉、尖厉,充满了杀气,他说:“下面我就宣布一下保甲连坐的办法细则:一。”
歹毒师爷说到“一”的时候,忽然就不说了,他用手扶扶金丝眼镜,两只眼睛在眼镜片后面鬼火一样放着蓝光,并露出了满嘴参差不齐的尖齿獠牙,他说:“国民政府保甲连坐实施细则,这是全国统一建立保甲组织,实行“联保连坐“制。编制保甲连坐目的是要被编制者善恶以告。脱漏户口,自占年龄不实,逃离本土不承担田租赋役,属于恶,同伍者事前未加阻止,事后未行告发之责,要连坐,包赔逃户的田租徭役;细民不堪,流亡远去,中家为之包出,后亡者为先,亡者服事等!”
什么乱七八糟,歹毒师爷的一番讲话没有几个人能听懂什么意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歹毒师爷满嘴尖齿獠牙所吸引,他们好奇,从来就没看见有人会长这样一口牙齿,不会这个家伙原本就是野狼转世的吧?
还有他的奇怪声音,就像来自阴曹地府鬼怪的声音,让人听了浑身阴冷——歹毒师爷说:“算了,我跟你们这样说,你们也不明白,我干脆就跟你们白话明说吧:联保就是各户之间联合作保,共具保结,互相担保不做通共、通匪之事;连坐就是1家有“罪”,9家举发,若不举发,10家连带坐罪;杀头者,十家老少一个不留,全部杀头,我这样说你们听明白了吧?”
没有人回答问话,如此这样歹毒的保甲连坐,几百人的老少爷们都被吓住了,没有马上做出反应,一家惹事,十家倒霉,这是哪门子法。孙耳不高兴了,孙耳大声问:“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众人如梦初醒,不回答又要治罪了,所以就立刻回答说:“明白了!”
回答明白了,还是不明白;不明白,还得回答明白。不这样回答,是会掉脑袋的。
孙耳说:“听明白了就好,这是章程,每个人不管大人小孩,都得按照规章制度去做,小册子很快就会发到你们手里的,一家一册,当然了,小册子是要工本费的,我也不能就这样白给你们,一册两块银元,不要不行,不给钱更不行,你们可以回去了!”
众人散去,那个砍掉老门东头颅的络腮胡排长问孙耳:“大队长,就这样完了,穷鬼们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歹毒师爷问:“你这样完了,你想怎样?是不是想杀人,我会满足你的要求的,杀人的大事,很快就会到来,你急什么!”
孙耳说:“这都是师爷的好主意,锦囊妙计,一盘散沙的穷老百姓,你不让他们见血丢命,是不会长记性的!”
络腮胡排长对歹毒师爷翘大拇指:“歹毒、真歹毒!”
这话说得就不那么中听了,歹毒师爷不满意了,歹毒师爷眼镜片后面冒蓝光,一口尖齿獠牙露了出来。这不是没事找事,自己给自己寻找不自在么?惹祸了,肯定惹祸了,络腮胡排长马上意识到了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更正道:“是厉害、厉害,就是厉害吗!”
络腮胡子排长改口说好话,歹毒师爷满意也就作罢了,孙耳笑了,孙耳说:“厉害的还在后头哪,师爷,就把你的锦囊妙计跟马排长说说。”
歹毒师爷对络腮胡马排长招招手,马排长立刻就把耳朵凑到了歹毒师爷的嘴巴上,歹毒师爷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马排长的表情由好奇到吃惊,最后看看歹毒师爷的嘴巴,他怀疑这样的嘴巴肯定有毒蛇一样的毒信子,要不怎么能想出如此一个断子绝孙,泯灭人性的一个杀人计谋呢,马排长再看歹毒师爷眼镜片后面的鬼火一样的光亮,马排长不奇怪了,因为这就是歹毒师爷,要不然的话怎么会叫歹毒师爷呢?
络腮胡子马排长想明白了这一点,络腮胡子都一根根立了起来,孙耳问:“马排长,你清楚了你的任务么?”
络腮胡的马排长回答一声:“明白了。”
孙耳说:“执行吧!”
络腮胡的马排长居然都忘记了立正敬礼再离开,就那么有些失魂落魄地走了,孙耳想教训一下这个失礼的络腮胡排长,被歹毒师爷拉住了。
在汪疃村,当天晚上就发生了一件事。王梓恒老汉一家经过了当天下午砍杀老门东的惊吓,一家七口人晚饭都没有吃好,他的老婆想起老门东从胸腔里窜出得血柱就呕吐,害得一家人谁都没有吃好饭,就那么早早地睡下了,可谁都没有睡好,都在为下午发生的杀人场景难过,今后的安危担忧。
王梓恒老汉今年六十一岁了,打了半辈子光棍,五十二岁上娶了一个逃荒的女人,就是他眼下一铺炕上睡的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比较年轻,三十多岁,本身就带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最大的十一岁,跟着王梓恒又生了两个姑娘,半路夫妻组成的这样一大家子,生活本来就不容易,偏偏又或从天上来!
好不容易睡着了,子夜时分,王梓恒的一家老少又被激烈的砸门声惊醒,王梓恒问:“谁,什么人!”
砸门的人理直气壮骂:“老子是保安团的,来查夜,快开门!”
保安团就是白天杀人砍头的那伙人,这些人杀人不眨眼,惹不起,王梓恒急忙跳下炕,鞋都顾不得穿,打赤着脚跑出去打开了门,保安团进门一脚就将王梓恒踹翻,枪把子狠狠地就砸向了王梓恒的脑袋,王梓恒急忙用胳膊一档,枪把子砸在王梓恒的胳膊上,没有砸中他的脑袋,砸在胳膊上砸得王梓恒都惨叫一声,痛切心肺,砸中脑袋不被砸死,也肯定会被砸得脑袋开花,保安团的士兵打了还骂人:“老东西,找死啊,干嘛现在才开门,在家搞什么鬼?”
王梓恒哭丧着脸说:“深更半夜的我们老百姓累了一天,都在睡觉有什么鬼可搞,说我开门晚,老总你误会我了,我是听到敲门声,一点都没犹豫,就打赤脚跑出来开门,还被你们老总打。”
有士兵又开始踹王梓恒,问:“打了你几下有怨气是吧?我看是打得轻了,看老子这一次把你这个老东西往死里揍!”
这个士兵说着抡起枪托又要砸人,一个人说话了,这个人说:“好啦,都给我住手!”
这个人说话很有份量,果然想打人的士兵住了手,王梓恒看到说话的是那个络腮胡排长,络腮胡子排长说对王梓恒说:“把你们家的登记证拿出来我看看!”
王梓恒急忙跑回屋里拿登记证,登记证是今天下午刚发的,是砍掉了老门东脑袋后发的,只不过就是一张纸。络腮胡子排长将登记证拿在手上,看了看登记证,又看了看王梓恒一家老少都站在他的面前,他数了一下人头问:“七个人是吧?”
王梓恒连忙回答说:“是长官,七个人,我的老婆和孩子,都是我身上的人没有什么别人!”
如果是查夜的话事情到了这里,也该结束了,因为登记证上的人数和眼前的人头都对了起来,没有什么问题,络腮胡子排长应该回头走人,事实上却不是这样,络腮胡子排长不但没有走人,反用怀疑的口吻说:“老东西,我怎么感觉你他妈没有跟我说实话,你家里一定还有其他人!”
王梓恒被络腮胡子排长这样一说,王梓恒的魂都快下掉了,王梓恒说:“长官这话可不能乱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岂不成了窝藏不报,自寻死路么?”
络腮胡子排长说:“你敢说你不是在自寻死路么?兄弟们给我搜,搜出来证据我们就要这个老家伙一家人的脑袋!”
络腮胡子排长一声喊,那些士兵立刻就开始翻箱倒柜,每个抽屉都会被他们拉开,手电筒在抽屉里照个不停,好像一个人能藏在一个个小小的抽屉里,藏在一个抽屉里角落里两块大洋,被翻动的士兵装进自己的口袋里,保安团的士兵最愿意搜查房间这件事了,他们时不时都会发一点小财,因为有外快可捞!
络腮胡子排长一声搜查,王梓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过不去,人正不怕影子斜,他们不怕麻烦他们就搜,搜不到人,自然就走人,想开了也就没有什么大不了过不去的事情,可怎么没有想到,有保安团士兵大叫:“排长,找到了,牲口草里藏着一个人!”
王梓恒当然就不会相信,他家里怎么会藏人呢?王梓恒急忙顺着喊声跑到牲口棚里一看,有保安团士兵果真就从堆放的牲口草里搜出了一个人来,身上和头发上沾着牲口草,这个人王梓恒根本就不认识,王梓恒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他知道自己死定了,他的全家跟着他一起都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