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志寅点了点头，从内心他是赞同陆刚说的，“最重要的一点，我补充一下，我们西汽算是国企，鲁柴是央企，都在一个体制内的，都是国家的钱，他们要收购西汽分厂，做大做强，我们应该乐于其成，我个人分析，他们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就是想垄断我们西汽以后的发动机生意，要知道，一旦将来市场前景广阔，发动机这个重要部件就能给他们鲁柴带来源源不断的收益呢。不趁西汽这个困难机会，把发动机分厂给收喽，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林焕海叹了口气，“这些我何尝不晓得呢，鲁柴方面提出要收购我们的发动机分厂，别的不说，以后我们西汽的生产就得完全绑定他们了，所有的发动机都得是鲁柴出品，这个我们也能够勉强接受，毕竟他们发动机技术能力强大得多，但是，以后发动机分厂无论是人、事、物、设备全都是他们鲁柴的了，我们想要再干预就很困难了，而且，我们这个发动机分厂成立也有小二十年了，历经几任厂长，突然在我手里就要被人给收过去，这事，我心里这个槛过不去啊。这种卖家当的事，会不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我呢？如果以后每一次交易，都得这么干，我这个厂长迟早就得给人家打工了。”
    在当时，国企职工就算是再改革，在内心深处那都还是有一种骄傲，自己是为国家工作的，是先进的工人先锋队，这样有弊端，就是大锅饭，会产生一批懒汉混日子，但是好处就是，会有一种说不出的自信和尊严感，再说白点，他们瞧不上给私人老板打工。林焕海说打工其实也只是一种比喻，如果给鲁柴打工，那也还是给国家打工的。
    但是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郭志寅笑着说，“老林，你挺洒脱的一个人，虽然办事认真笑脸不多，但是当上了厂长后，这么患得患失，可不是像是一个改革者的样子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林焕海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顾虑得有点多了，要是西汽活不下去了，他就是全卖，也卖不出价钱，趁现在还没准能好好卖个价呢。再说卖给鲁柴，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受。
    再说了，自己被推到改革者这个位置，上任以来，做的各种惊人之事已经不算少了，再多一件也没有什么不好。
    阴霾一扫而光。想着想着，林焕海紧皱的眉头渐舒，他扫视了一下屋里众人，“各位，那我就下决心拿着这个去跟董鹏飞去谈了，尽量争取一些好的条件。发动机分厂，我不一定是整个卖给他们，而是先请他们帮忙做技术升级，给多少钱都可以谈，如果他们愿意帮忙最好，不肯帮忙非要收过去的话，那我就好好张张口，要一些优惠条件过来，比如我们要一些股份，后面也跟着分利，再加上供应价格、优先顺序这些，尽量谈。”
    这话说得丁根森脸色一白，林焕海这算是拿定主意了，发动机分厂算是保不住了，他这个分厂长也算是当到头了，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怨恨起来，这个林厂长，这么大的事情，就这么决定，是不是也太不拿豆包当干粮了。
    林焕海听到董鹏飞的条件后，其实也考虑过好几个方案，但是内心的确有些小小纠结，这不是个小事，涉及到很多东西。但是郭志寅一点，他就意识到自己纠结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必要，没有哪个改革者不趟雷的，壁虎尚且懂断尾求生，他哪能就为了那点小九九放弃更广阔的天地。
    心意已决，林焕海和郭志寅就开始讨论一些合作的细节起来，陆刚在中国也掺和提了一些建议，颇有见地。整个会议最后倒是丁根森基本被忽略了，从头到尾他就没再说什么话了。只是到最后他还是提了一点，分厂职工的福利不能降低，对于这点自然是可以保障的，林焕海还是有信心的，人家好歹是央企，自然会有自己的一套制度，说不定到时候西汽还会看着眼红呢，一番话说下来，丁根森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一点。
    这些事情其实也不是一两天就能谈成的，后面还有很长时间的磨合，会议谈到最后，大家也基本都达成了共识，只要对西汽整体有利，局部的断尾求生是合适的。
    快散会前，郭志寅感慨地说，“我们现在有点见招拆招的意思，什么时候才能够真正对全厂的设备和技术进行一次全面的大升级呢？”他提起，上次林超涵去沙市用超级计算机跑出的最佳设计结果，最后却因为设备压力不足造成只能折衷处理的事情。这件事虽然最后结果也能达到了部队的要求，但是却不是最佳结果，这一点多少还是十分遗憾的，别说是林超涵了，就是郭志寅自己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林焕海之前简单听过汇报，倒是陆刚对这个事情不太知情，就追问了一下解决过程和结果，听到后也有点感慨，“不光是发动机分厂是50年代的技术底子，其它我们大多数设备都是，虽然这些年想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引进，但是整个技术底子，与世界先进水平相比而言还是太落后了，现在才是牛刀小试，我们就承受不了，以后如果军方提出更苛刻、更高严的标准，以我们现在的技术水平，恐怕完全接不过招来。”
    林焕海对这个自然感慨更深，这次他冒着极大的风险，接过军方的研制任务，别看面上慷慨激昂，拍着胸膛，其实心里也是完全没有底的，只是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已经在架在火上烤了，难道还会退缩不成。西汽上万人的大企业，可以向火而生，万不能因怯懦而亡。
    “设备的更新是必须的。”林焕海边考虑边说，“现在的情况是这些设备动辄上千万，而且操纵设备也需要有个技术熟练的过程，整个设备更新全套下来，我们西汽的财政破产了都不够花的。老罗那边肯定是死也不松手的。但是设备不更新，不换代，西汽的技术不升级，人员引进不努力，恐怕就算是过了眼前这一关，将来总有一天是过不了的，这个设备更新的事，必须得提上议事日程。”
    郭志寅点头表示同意，“不要说将来，我现在已经发现在后面我们的试装、生产等过程中存在的很多问题了，技术和设备如果存在问题，那我们现在这关可能就过不了，目前我们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像发动机、分动箱这些设备我们可以包给鲁柴去做，包给钜齿去做，能分出去已经很好了，还有很多必须得是靠我们自己自力更生的，一旦卡个壳，说不定就会大大延缓进程。”
    林焕海转头对陆刚说，“老陆，我想请你办件事。”
    陆刚连忙说，“林厂长您太客气了，有什么事您吩咐。”
    林焕海摆了摆手，“咱们之间不用那么客气，你还是叫我老林吧，刚才郭工说的话我也是深有感触，设备的更新换代怕是刻不容缓了，你如果不那么忙的话，能不能在近期组织整个统计一下，看有哪设备可以更新换代进行升级的，统一报备一下，然后做个切实可行的设备更新计划，跟罗关根他们财务科那边多商量一下，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推动一下整体的设备升级。”
    陆刚点头，“这个我尽快组织人力来办。放心吧。”
    林焕海和郭志寅又分别提了一些细节，陆刚拿着本子都记了下来，安排完这个新任务，大家才散了会。
    郭志寅最后给林焕海又提醒了一句，今下午会议讨论的这些事，很重大，还是必须报备姜建平书记的。林焕海点点头，他心里自然有数。
    开完会，已经是下班时间了，林焕海开开心心地出来，只觉得浑身轻爽，他现在除了那个神秘的首长是谁没搞清楚外，其它的都计议已定了。
    他在琢磨着，是不是再去个电话给仲玉华，问问他具体情况，之前仲玉华没有说清哪位首长帮忙说服鲁柴，搞得神神秘秘地，想想他还是有点不太甘心，想再问问。
    此时，天色已晚，西汽厂区的道路上仍然正在抢工不停，工人正在挖掘旧管道，准备全部替换成新材料的水管，林焕海过来，边检查一下进度，边找姜建平书记，姜建平自中午水管爆后一直在现场盯着施工，忙前忙后，各种协调，几个会都来不及参加，表示让林焕海自己作主，但像发动机鲁柴同意试制，必须得知会他，而且发动机分厂合作这么大的事，林焕海必须要和他最后再商量一下。
    正琢磨着怎么跟姜建平解释这件事情。突然看到有几个干部嘻笑着过来，这几个干部找他要烟抽，林焕海厂长架子并不大，也很随和，虽然意外，但也掏出烟来递了过去，随意聊几句天挺好的，然而这几个干部说的话让他大吃一惊：
    “林厂长，什么时候喝小超的喜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