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色由白转黄的时候，娄天暮宣布家长会结束。
    她的结案陈词是这么说的：“我得提醒各位家长，回去还要注意一件事，世界杯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的期末考试也迫在眉睫。不仅是不能踢球，球赛也不能看，请你们严加看管，保证考试取得好成绩。”
    她话没说完，凌纪安心里就凉了。不让踢球，他还有办法找到球来踢。不让看电视，他去哪里变台电视出来？
    会后，各家孩子，家长各自领回。
    凌纪安与赵慕嫦走在回家路上，心中十分不安。赵慕嫦脾气不好，严厉管教是常有的事，况且父亲知道后会怎么处置，也是未知数。
    走了几步，正巧遇上许复山母子，凌纪安下意识地叫道：“阿姨好！”
    许复山母亲脸色铁青，就跟没听见似的，径直走了过去。走出去以后又回过头来说：“以后不许再拉着我儿子踢球。你要变成什么样我不管，许复山将来要继续读靖中的。”
    许复山跟在母亲身后，目光始终不敢与凌纪安相接。
    等到他母子二人走远，赵慕嫦呵斥凌纪安：“热脸贴上冷屁股！你没看家长会上一个个都想把我们吃了的样子吗？”
    凌纪安没想到一句主动招呼还成了犯错的理由，只好低着头，沉默不语。
    赵慕嫦又说：“从小就爱带头，好事也是你，坏事也是你。”
    凌纪安幼时调皮，在大院里算最活跃的孩子之一。上了小学后渐渐收敛，一则因为阅历慢慢丰富，二则也有身份的约束。
    母子俩一前一后，在默然中走回家。
    晚饭前，凌纪安父母在厨房里商讨了一阵。讨论结果是，除了寒暑假以外，凌纪安不得参与足球运动。禁令涵盖日常锻炼和足球比赛，也就是说，跟随蒙毅进行的每日训练，也不得不中断了。
    “世界杯你也别看了吧，考完期末考，如果比赛还没打完，你可以看一些。”父亲说。
    凌纪安的父亲在家中话不多，可基本上是一言九鼎，他定下来的事情，就是这个家的法律。
    没有反驳余地，这次对凌纪安来说绝对是双重打击。世界杯是所有球迷的梦中情人，娄天暮联手家长，把他和梦中情人相会的鹊桥砸个稀碎，多么令人悲恸的结局。
    凌纪安想起一个细节：世界杯倒数一百天的时候，他在媒体上看到消息，随手拿起铅笔在书桌边角上写了个“100”，之后每天擦掉并且更新。有天娄天暮巡堂看到这个，问是什么，凌纪安含含糊糊没有作答，旁边却早有好事者大声说道：“这是他为世界杯作的倒计时！”娄天暮当即下令凌纪安将数字擦掉，不得再写。
    凌纪安当着娄天暮的面把数字擦了。不过后来他又在课桌靠内的角上写了个很淡很淡的数字，别人不用心看是看不到的。在他眼里，这个数字不但在实用层面提醒他四年一度的盛事，而且具有非同寻常的仪式感。
    其实这小小的数字人畜无害，也不见得就真的能够叫人心猿意马。娄天暮事无巨细的管束，实在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当然，愤慨归愤慨，学生的不满情绪对娄天暮又有什么作用呢？到头来，看不了世界杯的还是凌纪安们自己。
    晚自修队友们聚在一起，自然又是一番长嗟短叹。
    索震说：“我妈回去把这事跟我爸一说，我爸上来就揍了一顿。不让踢就不让踢，干嘛还要有皮肉之苦！”
    左晓桓说：“我妈才过分哩，居然要扣我零用钱。你说这是犯了哪条法哪条规呀，对待我们就像犯人一样。”
    韩北辰乐开了花：“我爸回去就啰嗦了两句，后面啥也没说。”
    左晓桓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没说不能踢球？”
    韩北辰晃动身子，得意非凡地看着他说：“对啊，一个字都没说。”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爹？”
    韩北辰更乐了：“我爸以前自己也踢球，他才不管灭绝师太念什么紧箍咒哩。”
    好吧，同人不同命，同伞不同柄。韩北辰祖上积德，给他赐了这么个好爹，其他队友只有羡慕的份。
    凌纪安想到的是，娄天暮这次重锤出击，踢不了球是一回事，只怕举办联赛的心愿已经变得很渺茫。
    古人说，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今天他们的遭遇也许并没有那么悲壮，然而当中的无力感却是共通的。
    管云遥突然想起一件事：“真是！被老娄给打蒙了，差点忘了最重要的问题。到底是谁把这事捅给她的？”
    兜兜转转，遇上重大挫折还是要回到清查内鬼的老路上。
    在场的有6个人，左晓桓、管云遥、韩北辰、路峥、索震和凌纪安，都否认自己是二五仔。
    为郑重其事，管云遥又先后询问了阮哲宇、项南和许复山，得到的都是否定回答。
    “那么，踢球的事，有没有人跟别人提起过？”管云遥接着说。
    路峥先跳出来说：“别看着我，这次我谁也没告诉。”
    凌纪安主动说：“大家也看见了，我的朋友知道这事，跟城南中学约球就是通过一位朋友。但他们都是外班或者外校的，和老娄没有交集，也不可能无端端跑去告发啊。”
    管云遥考虑的东西最多，他说：“你知道吗，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别人会干什么事，谁也说不好。”
    左晓桓站出来说：“卫杨和陆西言跟我俩是好兄弟，过命的交情，他们绝对不可能这么做，城南中学的学生没事会跑来找老娄？”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里边，大部分都是城南中学的学生，他们估计连娄天暮的是谁都不晓得。
    娄天暮又没有在城门悬赏，说四海之内皆卧底也，你们好好潜伏，仔细探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每告发一人，本师太就发大红包，别人凭什么来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
    那么难道是迟子文？除了城南中学的人和卫杨、陆西言，就只有迟子文和小华是外来客了。小华年纪尚小，莫说不懂干这些鬼鬼祟祟的勾当，就是去了娄天暮也未必就信。那么剩下的……凌纪安脑子里闪过这么个念头，但很快就被他自己掐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