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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知更鸟(31)
    哈利耸耸肩。“我很忙。我家有个新房客,一只仅有一只翅膀的大山雀。而且我忙着坐在那里听答录机的留言。过去两年我收到的留言刚好可以录成一盘三十分钟的录音带,那些留言全都是爱伦留的。很悲惨,对不对?或许也没那么惨。唯一悲惨的是她打最后一通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却不在家。你知道爱伦找到那个人了吗?”
    莫勒进来之后,哈利一直看着窗外,这时才转过头望向莫勒。“你还记得爱伦吧?”
    莫勒叹了口气。“哈利,我们大家都记得爱伦。我也记得她在你的答录机里留的言,你还跟克里波的人说爱伦指的是步枪走私案的中间人。我们只是还没能逮到凶手,并不代表我们已经忘记她了,哈利。克里波和犯罪特警队已经侦查这件案子好几个星期了,我们几乎都没时间合眼。如果你来上班,就会看到我们查案查得有多努力。”莫勒话才说出口,立刻就后悔了,“我的意思不是说……”
    “对,你就是那个意思,而且你说得很对。”哈利伸手揉了揉脸,“昨天晚上我在听爱伦的留言,其中有一则留言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留,说的全都是一些建议,比如她认为我应该吃些什么,结论是我应该多去喂喂小鸟,做完重量训练以后应该多做伸展运动,还要记得艾克曼和弗里森。你知道谁是艾克曼和弗里森吗?”
    莫勒摇摇头。
    “他们是心理学家。他们发现一个人微笑时,脸部肌肉会触发脑部的化学反应,让你对周围世界产生更多正面的态度,让你对自己的存在感到更满足。他们的研究只是证明了那句格言的正确:如果你对世界微笑,世界也会对你微笑。有好长时间爱伦让我对此信以为真。”哈利抬头望向莫勒,“够悲惨吧?”
    “非常悲惨。”
    两人露出微笑,坐着沉默不语。
    “老大,我从你的表情看得出来,你来是有事要告诉我。什么事?”
    莫勒跳下桌子,在办公室里踱起步来。
    “那张三十四人的光头嫌疑犯名单中,只有十二人没有不在场证明,ok?”
    “ok。”
    “我们用在那顶帽子上采集到的皮肤微粒做了dna化验,确定了帽子主人的血型,这十二个人当中有四个人符合。我们从这四个人身上采集血液样本,送去进行dna化验,结果今天出来了。”
    “结果怎样?”
    “没有人符合。”
    办公室陷入寂静,只听得见莫勒的橡胶鞋底发出的声音,每当他要转身,鞋底就会发出细微的叽叽声。
    “克里波排除了爱伦的男朋友是凶手的可能性?”哈利问。
    “我们也比对了他的dna。”
    “所以说我们回到原点了?”
    “可以这样说。”
    哈利转头望向窗外。一群鸫鸟从大榆树上振翅飞起,朝西边的广场饭店飞去。
    “会不会这顶帽子是用来误导我们的?”哈利说,“凶手在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还踢散了自己的脚印,怎么会笨拙地在距离被害人几米的地方掉了帽子?这说不通吧。”
    “可能吧,可是帽子上的血迹是爱伦的,比对是符合的。”
    那只在草地上嗅闻的狗又沿原路走了回来,哈利的目光被吸引过去。狗在草地中央停下脚步,鼻子贴着地面,犹疑不定,站了一会儿,然后才朝左边走去,离开哈利的视线。
    “我们得追查那顶帽子,”哈利说,“还有有前科的人,清查过去十年所有曾经被控重伤害罪或曾因重伤害罪进过警局的人,包括阿克什胡斯郡的前科犯。一定要确定……”
    “哈利……”
    “什么事?”
    “你已经不在犯罪特警队了,而且这件案子现在是克里波在办,你这样不是要我得罪他们吗?”
    哈利默然不语,只是缓缓点头,视线停在艾克柏区的方向。
    “哈利?”
    “老大,你有没有想过你应该在别的地方?我是说,你看看这差劲的春天。”
    莫勒停下脚步,微微一笑。“既然你问了,我就跟你说,我常常觉得如果能住在卑尔根一定很棒,对家人和孩子都很好,你知道的。”
    “不过你还是个警察,不是吗?”
    “当然。”
    “我们当警察的对其他事又不拿手,你说对吧?”
    莫勒耸耸肩。“可能吧。”
    “可是爱伦对其他事也很拿手,我常常觉得她来当警察,抓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真是浪费人才。这种事像我们这种人来干就好了,用不着她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莫勒走到窗前,站在哈利身旁。
    “天气到五月就会好多了。”他说。
    “嗯。”哈利说。
    格兰区的教堂钟声响起,当当敲了两下。
    “我来想想办法,看可不可以把哈福森安排到这件案子的侦查小组里。”莫勒说。
    60
    二〇〇〇年四月二十七日。外交部。
    布兰豪格对女人的丰富经验告诉他,在极个别的情况下,如果他认为某个女人他不只是想要,而且一定要得到,可能的原因不外乎四个:她比其他女人更漂亮;她比其他女人更能给他性满足;她比其他女人更能让他觉得自己是男人;最重要的,她喜欢的是别的男人。
    布兰豪格确定萝凯正是这种女人。
    一月的某天他曾打电话给萝凯,借口是他想在奥斯陆的俄罗斯大使馆安排一位新武官,需要一份评估。萝凯说她可以寄一份备忘录过来,但布兰豪格坚持要她当面报告。那是周五下午,布兰豪格建议去洲际饭店的酒吧碰面,顺便喝杯啤酒。因此,布兰豪格知道了萝凯是个单亲妈妈。萝凯婉拒了他的邀约,说她得去托儿所接儿子。他爽朗地问:“我想接小孩这种事,你们这一代的女人一定都有男人代劳吧?”
    萝凯虽未正面回答,但从她的反应中,布兰豪格觉得她目前是单身。
    他挂上电话时,对这些发现感到非常开心,尽管他多少有点恼怒,因为“你们这一代”这几个词,强调了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
    接着他便打电话给梅里克,想不露痕迹地套出萝凯·樊科小姐的资料,但事实上他说的话距离“不露痕迹”太远,梅里克一听就知道他别有用心。
    梅里克和往常一样,发挥消息灵通的特长。萝凯曾是布兰豪格所在的外交部的口译员,在驻莫斯科的挪威大使馆工作过两年。她曾和一个俄罗斯男子结婚。她的丈夫是个年轻的基因科学教授,不仅迅速掳获了她的心,还立刻将理论转为实际应用,让她怀孕。然而,这位教授天生就带有酗酒的基因,而且偏爱使用肢体语言来表达感受,因此她的幸福婚姻只维系了很短一段时间。萝凯并未像其他年龄相仿的女人那样陷入相同的错误。她不等待,不原谅,也不试着了解,第一拳挥出之后,她立刻抱着欧雷克走出家门。她丈夫的家族在当地颇具影响力,曾向法院申请孩子的监护权,若非萝凯享有外交豁免权,绝对无法顺利带着儿子离开俄罗斯。
    梅里克说萝凯的丈夫已对她提出控告,布兰豪格依稀记起俄罗斯法院曾寄一封传唤令到他的信箱。但萝凯当时只是个口译员,于是布兰豪格指派下面的人处理此事,并未对萝凯的名字留下特别的印象。梅里克提到俄罗斯和挪威相关单位仍在仔细研究这件监护权官司,这时布兰豪格立刻中断他们的谈话,打电话给法律部。
    布兰豪格打给萝凯的下一通电话,直截了当地邀请她共进晚餐,没有使用任何借口。萝凯客气但坚定地表示拒绝,布兰豪格便口述一封写给萝凯的信,最下方是法律部最高主管的签名。信中说,由于这件监护权官司已延宕许久,现在外交部“基于对欧雷克俄罗斯家族的人道立场考虑”,决定向俄罗斯当局让步。如此一来,萝凯和欧雷克就得遵从法院裁定,前往俄罗斯法院出庭。
    四天后,萝凯打电话给布兰豪格,表示想跟他见面讨论一下私事。布兰豪格说他很忙,这也是事实,并问可不可以过几个星期再见面。萝凯请求布兰豪格尽快跟她见面,布兰豪格发现她谦恭有礼的专业口吻中带有一丝尖锐的音调。长久的沉默过后,布兰豪格说自己唯一空闲的时间是周五晚上六点,地点是洲际饭店的酒吧。
    到了酒吧之后,布兰豪格点了金汤力,聆听萝凯叙述自己的遭遇,他认为萝凯的问题不过是一个母亲受到本能的驱使而觉得走投无路。他严肃地点点头,尽可能用眼睛表达同情,最后甚至大胆地将他父亲般慈爱的手,关切地放在萝凯的手上。萝凯全身僵硬。他表现得若无其事,说很遗憾以他的地位无法驳回部门最高主管的决定,但他当然会尽一切力量避免让她去俄罗斯法院出庭。他还提醒萝凯不要忘了她前夫的家族具有很强的政治影响力,而他也同样担心俄罗斯法院可能做出不利于她的判决。他坐在椅子上,出神地看着萝凯噙着泪水的褐色眼眸,觉得从未见过像她这么美的女人。随后他建议去餐厅共进晚餐,继续享受这个夜晚。她感谢并婉拒了邀请。他的后半夜只有威士忌酒杯和付费电视陪伴,绝对是个扫兴的结局。
    第二天早晨,布兰豪格打电话给俄罗斯大使,说明挪威外交部针对欧雷克·樊科—高索夫监护权官司一案,有一些内部事宜需要讨论,可否将俄罗斯当局最新的要求寄来?俄罗斯大使从没听过这件案子,但答应会响应挪威外交首长的要求,并以急件寄出。一星期后,俄罗斯当局要求萝凯和欧雷克前往俄罗斯法院出庭的信函寄到,布兰豪格立刻将复印件寄给法律部最高主管,同时寄了一份给萝凯。这次萝凯第二天才打电话来。布兰豪格听过萝凯的陈述之后,表示要他影响此案有违外交准则,而且在电话里谈论这件案子不是明智之举。
    “你知道,我自己没有小孩,”他说,“但是听你这样说,欧雷克应该是个很棒的孩子。”
    “如果你见到他,你一定会……”萝凯说。
    “这没有问题,我刚好在信封上看见你住在霍尔门科伦路,离这里近得很。”
    他听见电话另一头传来犹豫的沉默,但心里很清楚形势对自己有利。
    “明天晚上九点好吗?”
    一段很长的沉默之后,才听见她的回答:“六岁小孩到九点早就睡着了。”
    两人改约六点。欧雷克和他母亲一样有一双褐色眼眸,而且是个规矩的乖孩子。然而令布兰豪格不快的是,萝凯咬住法院传唤令的话题不放,也不肯送欧雷克上床睡觉,让人很容易怀疑萝凯把儿子放在身旁沙发上是为了当挡箭牌。布兰豪格也不喜欢欧雷克盯着他的眼神。最后,布兰豪格终于明白,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但他站起来准备离去时,依然做了点尝试。他看着萝凯的眼睛说:“萝凯,你不只是个美丽的女人,而且十分勇敢。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评价非常高。”
    他解读不出她脸上的表情,但仍决定冒险一试,倾身在她面颊上轻轻一吻。她的反应有点矛盾。她嘴角泛起微笑,感谢他的赞美,但眼神冷若冰霜,最后还加上一句:“布兰豪格先生,真抱歉浪费你这么多时间,尊夫人一定在家里等你很久了。”
    他的意思已经表达清楚,因此他决定给萝凯几天时间思考,却一直等不到她的电话。另一方面,俄罗斯大使写来一封信,要求反馈,布兰豪格明白他的询问激起了欧雷克监护权官司一案新的波澜。尽管令人遗憾,但事情既然发生了,他觉得没有理由不好好利用这个机会。于是他立刻打电话到密勤局找萝凯,告诉她这件案子的最新发展。
    几周后,他再度来到霍尔门科伦路的大木屋。这栋木屋比他家的更大,色泽更深。对了,应该说他们家才对。这次相约的时间在欧雷克的就寝时间之后,萝凯跟他相处起来似乎放松了许多,他还把话题转到了比较私人的方面,这意味着当他说自己和妻子已升华到柏拉图式的精神关系时不会显得太唐突,他还说做人有时不必太过理性,应该跟随身体和内心。就在此时,门铃响起,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令他心生不悦。萝凯前去开门,回来时身旁跟着一个高大男子,头发极短,近乎光头,双眼布满血丝。萝凯向布兰豪格介绍那高大男子是她在密勤局的同事。布兰豪格觉得自己绝对听过他的名字,只是记不起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听过。他立刻从心底厌恶眼前这男子的一切,他厌恶这人破坏自己的好事、厌恶他满口酒气、厌恶他坐在沙发上盯着自己却一言不发,跟欧雷克一个样子。但最令他厌恶的,莫过于萝凯的态度出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整个人焕发出光彩,还匆匆跑去泡咖啡,听了男子简短隐晦的回答,还恣意地放声大笑,仿佛男子的话语多么机智诙谐似的。萝凯阻止男子自己开车回家时,语气中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关怀。唯一令布兰豪格感到些许宽慰的,是那人突然起身说要回家。男子离开后,外面立刻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这表示他起码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应该开车撞死自己。然而男子对布兰豪格苦心经营的氛围所造成的伤害是无法弥补的,不久之后,布兰豪格也坐在自己的车里,打道回府。他坐在车里,脑中突然浮现那条规则,一个男人决心要得到一个女人的四个原因中最重要的那一条:她喜欢的是别的男人。
    第二天,他打电话给梅里克,问那个高大短发的警员是谁,乍一听觉得惊讶,接着却大笑不已。原来那个男子正是被他晋升并分派到密勤局的人。命运就是这么爱捉弄人,但命运有时也取决于挪威外交部的决策。布兰豪格放下话筒,精神为之一振。他迈开大步,穿过走廊,去参加下一场会议,路上吹着口哨,不到七十秒就到了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