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查看线路,立刻打消念头。戴尔塔小队的一个炸弹专家跟他说过,剪断蓝线或红线就可以安全回家这种事早已成为历史,现在是数字时代,你只要乱动炸弹构造,蓝牙信号、密码或防护装置就会让计数器归零。
哈利开始助跑,冲撞铁门。说不定门框没那么坚固。
显然并非如此。
加装的铁窗也同样牢固。
他站了起来,肩膀和肋骨十分疼痛。他朝窗户大喊。
没有声音进来,也没有声音出去。哈利拿出手机。戴尔塔小队可以把门炸开。他看了看电视上的定时器。00:03:04。这些时间连通知地址都不够用。00:02:59。他看着联络人清单。r。
萝凯。
打电话给她,跟她道别,听听她和欧雷克的声音,说他爱他们,他们的日子一定要继续过下去,一定要过得比他更精彩。在这最后两分钟跟他们在一起,这样就不必孤独死去,可以有人陪伴,并且让他们分担他最后的创伤经验,让他们也尝尝死亡的滋味,送他们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作为临别大礼。
“妈的,操!”
哈利把手机放回口袋,环顾四周。室内的门都已被拆下,无处可躲。
00:02:40.
哈利大步走进厨房。厨房是个短l形空间,深度不够,管式炸弹也会把这里炸个粉碎。
他朝冰箱看去,把它打开。里面有一盒牛奶、两罐啤酒、一包肝酱。他稍微衡量了一下,是要喝啤酒还是要开始惊慌?接着他进入惊慌状态,把冰箱里的架子、玻璃板和塑料盒全都抽出来,丢在后方地上,乒乓作响。他蜷缩身体,钻进冰箱,发出呻吟。他的脖子无法再往下弯,头缩不进去。再试一次。他屈起修长的四肢,希望用最符合人体工学的方式把身体缩进去。
妈的简直不可能!
他看了看电视上的定时器。00:02:06。
哈利把头塞进冰箱,再把双膝挤进去,但他的背部弹性不够。可恶!他爆出大笑。他在香港拒绝过免费瑜伽课,难道他就要因此而丧命了吗?
胡迪尼。他想起吐纳和放松的方法。
他呼了口气,试着什么都不想,专心放松,不去理会秒数,只是感觉肌肉和关节变得更柔软有弹性,慢慢压缩自己。
有可能了。
哈利路亚。真的有可能!他整个人都已塞进冰箱里。如果那个管式炸弹不是来自地狱的超强力炸弹,那么这台冰箱的金属外壳和绝缘层也许可以救他一命。
他抓住冰箱门边缘,看了电视最后一眼,准备把门关上。00:01:47。
他想把门关上,手却不听话,因为他的大脑拒绝忽视眼睛所看见的东西,而头脑的理性控制部分却想忽视那样东西,只因现下只有一件事最为重要,那就是保住性命。他必须忽视,因为他别无选择。他既没有时间,也缺乏对那东西的同情心。
那东西就是椅子上的绞肉。
绞肉上有两个白点。
白得有如眼白。
两个白点透过透明塑料膜朝他看来。
那家伙还没死。
哈利大吼一声,挤出冰箱,朝那张椅子奔去,眼角余光留意着电视屏幕。他扯开脸部的塑料膜。绞肉上的眼睛眨了眨,发出短促的呼吸声。一定是因为骨头穿出塑料膜,才让空气透了进去。
“是谁干的?”哈利问。
对方的回答只有呼吸声。绞肉面具开始往下慢慢流动,宛如融化的蜡烛。
“是谁?警察杀手是谁?”
依然只有呼吸声。
哈利看了看定时器。00:01:26。要再将自己塞回冰箱得花一点时间。
“快点,楚斯!我可以逮到他。”
一团鲜血泡泡冒了出来,哈利猜想那个部位应该是嘴巴。泡泡爆破,传出细若蚊吟的话声。
“他戴口罩,没看到脸。”
“哪种口罩?”
“绿色的,全身是绿色的。”
“绿色的?”
“外……科……”
“外科口罩?”
楚斯微微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00:01:05.
看来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哈利奔回厨房,这次塞进冰箱的动作快了些。他关上箱门,灯光熄灭。
他在黑暗中全身颤抖,倒数读秒。四十九。
反正那王八蛋也死定了。
四十八。
由别人代劳也不错。
四十七。
绿色口罩。楚斯说出了他所知道的,没要求任何回报,那么他心中起码还保有一点警察的责任感。
四十六。
现在再想这些也无济于事,这里头的空间躲不下两个人。
四十五。
再说也没时间把楚斯从椅子上解开。
四十四。
就算他愿意也没时间这样做。
四十三。
一切都结束了。
四十二。
可恶。
四十一。
妈的,可恶!
四十。
哈利一脚踹开冰箱门,用另一脚挤出冰箱,拉开料理台的抽屉,抓出一把像是面包刀的东西,奔到椅子前,割断粘在扶手上的胶带。
他避免去看电视,但听得见嘀嗒声持续响着。
“操你妈的,班森!”
他绕到椅子后面,割开黏在椅背和椅脚上的胶带。
他双手抱住楚斯的胸部,用力拉起。
不消说,这王八蛋重得要命。
哈利边拉边骂、边拖边骂,也听不见自己口中骂些什么,只希望这些难听的话语严重冒渎天堂和地狱,以至于其中一方出手干预这愚蠢到家又不可避免的一连串事件。
他对准开着的冰箱门,把楚斯推进去。血迹斑斑的身体瘫进去又滑下来。
哈利再试一次,仍旧不得其法,只好把楚斯从冰箱里拉出来,在油地毯上留下一道血迹,然后把手放开。接着他把冰箱从墙边拖出来,听见插头拔开,再把冰箱推倒在地,背部朝下,让冰箱倒在料理台和炉子中间,抓起楚斯塞进去,自己再爬进去。他用双脚把楚斯紧紧塞到冰箱底部,也就是沉重压缩机的所在位置,接着再趴在楚斯身上,吸入汗水、鲜血和尿液的气味。先前楚斯坐在椅子上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所以失禁。
哈利原本希望冰箱容得下他们两人,并担心冰箱的高度和宽度可能成为问题,但深度应该没问题。
但现在有问题的却是深度。
他没办法在背后把冰箱门关起来。
哈利试着硬把冰箱门关上,但就是关不上,至少差了二十厘米。除非冰箱门完全紧闭,否则他们没有任何生还机会。震波会震碎肝脏和脾脏,高热会烧光眼珠,室内每个没有固定的物体都会变成子弹,就像是疯狂扫射的机关枪,粉碎一切。
他甚至不用去做决定,时间已然太迟。
这也表示他只能豁出去了。
哈利踢开箱门,跳了出去,跑到冰箱后方把它扶正,从旁边看见楚斯又滑到地上。他不自禁地朝电视屏幕看了一眼,定时器显示00:00:12。剩下十二秒。
“抱歉,班森。”哈利说。
他抓住班森的胸部,把人整个拉起来,拖着班森、背朝内进入直立的冰箱。他伸手穿过班森身侧,把冰箱门拉得半关,然后开始前后摇晃。冰箱马达的位置很高,使得冰箱的重心也很高。哈利希望这一点能有所帮助。
冰箱往后倒去,摇摇欲坠,楚斯压上哈利。
他们不能往这个方向倒!
哈利极力反抗,努力把楚斯往冰箱门的方向推。
接着冰箱似乎心意已决,往前倒去。
冰箱向前倒落时,哈利朝电视屏幕瞄了最后一眼。
接着冰箱撞上地板,哈利的胸腔遭受重击,把空气都给压了出去。他惊慌不已,因为他吸不到氧气。四周陷入一片漆黑,冰箱箱体和马达的重量完成了他希望的动作,压上地面并把冰箱门关上。
哈利的脑袋向内炸开,关机停摆。
哈利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他一定是昏过去几秒钟。
他的耳朵严重耳鸣,觉得似乎有人倒了酸性物质在他脸上,但他还活着。
目前还活着。
他需要空气。他把手从他和楚斯之间挤出去,用背部顶住冰箱后壁,用力推挤。冰箱翻过铰链那侧倒向旁边。
哈利滚出冰箱,站了起来。
整间屋子看起来像是反乌托邦的荒地,是个由烟尘所构成的地狱,没有一样东西是完好的,就连冰箱也变了形。玄关的金属门被炸得和门框分离。
哈利把楚斯留在原地,心中只希望那浑蛋已经死了。他拖着脚步走下楼梯,踏上街道。
他站在原地看着黑斯默街,看见警车闪烁的警示灯,但耳中只听得见嗡嗡声响,宛如缺纸的打印机,或是得赶快关上的闹钟。
当他站在那里看着警车时,脑中再度冒出同一个思绪,跟他站在曼格鲁区聆听地铁声时所冒出的念头一样,那就是他没听见他该听见的声音,因为他没去仔细思考。直到他在曼格鲁区思索奥斯陆地铁线路图的时候。接着他终于明白一直待在潜意识的黑暗里不愿意浮现的是什么。森林。森林里没有地铁。
46
米凯停下脚步。
他侧耳聆听,查看空荡的走廊。
这里就跟沙漠一样,他心想,没有东西可以吸引视线,只有颤动的白光抹去所有物体的轮廓。
还有日光灯管发出颤动的嗡鸣声,以及沙漠般的热度,犹如一出永远不会开演的剧目序幕。这里只有空荡的医院走廊,尽头什么都没有。也许这一切都是海市蜃楼,包括伊莎贝尔解决鲁道夫的方法、一小时前的电话、市中心提款机吐出的千元克朗钞票、医院空荡侧翼的无人走廊,全都是海市蜃楼。
米凯心想,就当它是海市蜃楼、是一场梦吧。他开始往前走,同时确认外套口袋里的那把格洛克二二手枪已经关了保险,另一个口袋则放着一沓纸钞。若为情势所逼,他会付钱,比如说对方有好几个人。但他认为不太可能,这金额太小,难以均分,涉及的秘密又如此庞大。
他经过咖啡机,弯过转角,看见走廊同样是单调的白色延伸,但他也看见那张椅子。那是鲁道夫病房警卫坐过的椅子,依然留在原地。
他转过头去,确定后面没人,才继续往前走。
他大步向前,脚步踏在地上十分轻柔,几乎没发出声音,边走边试每扇门的门把,发现全都上了锁。
没多久他就来到那间病房前,站在椅子旁。他突然心血来潮,用左手摸了摸椅垫。冷的。
他深呼吸一口气,掏出枪来,看了看自己的手。没发抖对吧?
在关键时刻保持最佳状态。
他把枪放回口袋,压下门把,门就开了。
没必要屈服于里面可能等着他的惊奇之事,他心想,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病房十分光亮,却空荡荡的,只有一张鲁道夫曾经躺过的病床。病床被推到了房间中央,旁边有一盏立灯,还有一台金属推车,上头放着尖利且闪闪发亮的器材。说不定这间病房被改装成了简易手术室。
米凯看见一扇窗户后方有动静,他立刻握住手枪,眯眼看去。难道他需要戴眼镜了?
等他集中视线,发现那只是倒影,真正的动静来自他背后时,已然太迟。
他感觉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马上有所反应,但颈部的刺痛感似乎立刻阻断了他的大脑和拿枪的那只手之间的联结。在黑暗降临之前,他在窗户的倒影中看见一张很靠近他的脸。那人头戴绿色帽子,嘴巴戴着绿色口罩,看起来像个准备进行手术的外科医生。
卡翠娜忙着打计算机,没去理会从她背后走进锅炉间的人并未回话。门关了起来,将地下通道的声音阻绝在外。她又问了一次。
“你跑到哪里去了,毕尔?”
她感觉一只手搭到她的肩膀和脖子上。她的第一个念头是有个男人用温热友善的手触碰她肩颈部位的肌肤,也不是件那么不愉快的事。
“我去犯罪现场献花。”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卡翠娜惊讶地蹙起眉头。
画面上显示:未搜到档案。真的吗?到处都搜不到关键证人的死亡数据?她在手机上按下哈利的名字。那只手开始按摩她的颈部肌肉。她呻吟一声,为的是表示她很喜欢。她闭上眼睛,垂下了头,耳中聆听手机传出铃声。
“再下面一点。你去哪个犯罪现场?”
“一条乡间小路,有个少女车祸身亡,是肇事逃逸,肇事者一直没找到。”
哈利没接电话。卡翠娜放下手机,输入短信:找不到数据的档案。再按下传送键。
“你去了很久,”卡翠娜说,“后来你做了什么事?”
“帮助死者家属,”那声音说,“可以说他崩溃了。”
卡翠娜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这时她才真正感觉到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口吻、那只手、那个气味。她坐在椅子上转身,抬头望去。
“你是谁?”她问道。
“我是谁?”
“对啊,你不是毕尔·侯勒姆。”
“不是吗?”
“不是。毕尔·侯勒姆只在意指纹、弹道、血迹,他才不会替人按摩,让人尝到甜头。所以你到底想干吗?”
她看见那张苍白圆脸顿时红了起来,那双鳕鱼眼比平常还突出。侯勒姆赶紧缩回了手,激动地抓搔一边脸颊的络腮胡。
“呃,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我只是……我……”
侯勒姆涨红了脸,说话越来越结巴,最后只好放下手,用走投无路的投降眼神看着卡翠娜:“该死,卡翠娜,这也太悲哀了吧。”
卡翠娜看着侯勒姆,哈哈大笑,觉得他这样看起来实在太可爱了。
“你开车来的吗?”她问道。
楚斯醒了过来。
他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周围。每样东西都是白色的,光线十分充足,他也不再感觉疼痛。正好相反,他感觉很美妙,又洁白又美妙。他一定是死了。他当然死了。真是奇怪。更怪的是他竟然被送错了地方,送到了天堂。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转弯。也许他太早做出结论,他还没到达天堂。他也听见了声音。浓雾信号在远处响起又消失,听起来像是由渡轮发出来的。
有个东西出现在他面前,挡住光线。
那是一张脸。
接着又出现另一张脸:“如果他大叫,就再给他注射吗啡。”
然后楚斯就觉得痛楚回来了。他全身都痛,头部感觉像是要爆炸。
他们再度转弯。救护车。他在鸣笛的救护车上。
“我是克里波的乌尔瑟,”他上方那张脸说,“你的证件上写着你是楚斯·班森警官。”
“发生了什么事?”楚斯低声问道。
“炸弹爆炸,震碎了附近所有民宅的窗户。我们在公寓的冰箱里发现你。发生了什么事?”
楚斯闭上眼睛,听见乌尔瑟又问了一次,接着听见一名可能是医护人员的男子说不要逼患者说太多话,因为已经注射了吗啡,患者可能会胡言乱语。
“霍勒呢?”楚斯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