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翠娜走进门内。房间的格局没什么改变,依然有个小厨房,一头通往浴室,另一头有门帘,卡翠娜记得门帘后方应该有张床。但卡翠娜的第一印象是她走进了一个小女孩的房间,住在这里的女生不可能太成熟。西莉亚一定十分缅怀过去。角落的沙发上摆满五颜六色的泰迪熊、洋娃娃和各种各样的可爱玩偶。丢在桌上和椅子上的衣服颜色都很鲜艳,而且以粉红色为主。墙上贴满照片,展出各种时尚受害者。卡翠娜猜想那些照片可能来自男孩团体或迪士尼频道。
第二样吸引卡翠娜目光的是那些缤纷照片之间的黑白剪报。她在房间里绕了一圈,特别注意到桌上那台imac上方的墙壁。
她靠近一点看,尽管早已认出大部分的剪报,因为他们在锅炉间的墙上也贴了一模一样的。
剪报用图钉钉着,上面没有注记,只用圆珠笔写了日期。
她否决第一个想法,检验第二个想法:一个警大学院学生对轰动社会的案子有兴趣也不是太奇怪的事。
键盘旁边摆着剪剩的报纸,报纸之间有一张明信片,她认得明信片上的山峰是罗弗敦群岛的斯沃维尔山。她拿起明信片,翻了过来。上面没贴邮票,也没写地址或签名。她正要放下明信片,大脑却告诉她,她的眼睛在签名位置的附近看见一样东西,文字结束的地方用粗体写了两个字:警察。她又拿起明信片,这次用手指拿着边缘,从头读起。
他们认为那些警察是被恨警察的人所杀,仍不明白其实正好相反,那些警察是被某个爱警察及其神圣任务的人所杀。神圣任务包括逮捕和惩罚叛乱分子、虚无主义者、无神论者、不忠诚者和无信仰者,这些都是破坏的力量。他们不知道他们在追捕的其实是个公正的使徒,这位使徒不仅必须惩罚破坏者,也必须惩罚那些背叛职责的人,那些因为懒惰和冷漠而未能达到标准的人。那些人不配被称为警察。
“你知道吗,莱夫?”卡翠娜说,眼睛依然看着用蓝色墨水写成的字迹,这些字细小整齐,几乎像是小朋友写的,“我真的很希望我有搜索票。”
“哦?”
“我也一定拿得到,但你也知道申请程序很花时间,等申请下来的时候,令我感到好奇的东西可能已经不见了。”
卡翠娜抬头朝莱夫望去,莱夫也回望着她。他的目光不是在调情,而是在寻求确认,确认此事至关重大。
“你知道吗,布莱特?”他说,“我刚刚才想起来我得去地下室一趟,电工正在换烘衣柜。你可以先一个人待在这里吗?”
卡翠娜对他露出微笑,他也回以微笑,但她不确定这是哪种微笑。
“我尽量。”她说。
她一听见莱夫把门关上,立刻按下imac的空格键。屏幕亮了起来。她用光标点选finder,输入“米泰”。没有结果。接着又用调查工作中出现的一些名字、命案现场和“杀警凶手”去搜索,依然什么也没找到。
看来西莉亚不用计算机。真聪明。
卡翠娜伸手去拉书桌抽屉,但是锁着。奇怪,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怎么会把自己房间里的抽屉给锁起来?
她起身去把门帘拉开。
就跟她记得的一样,门帘后方是个凹室。
窄小床铺后方的墙上挂着两张大照片。
她只见过西莉亚两次,第一次是在警大学院,当时她去找哈利,但西莉亚和照片中的男子相貌那么神似,因此她十分确定男子的身份。
至于另一张照片中的男子,她一看就知道是谁,一点疑问也没有。
西莉亚一定是在网络上找到了一张高分辨率照片,将它放大。那张脸饱受蹂躏,每道疤痕、每条皱纹、每个毛孔都清楚异常,但那双蓝色眼睛放出的愤怒光芒似乎盖过了其他细节。男子之所以会如此怒目切齿,是因为他发现有人拍照,并警告说犯罪现场不能拍照。男子就是哈利·霍勒。那次卡翠娜去阶梯教室,前排那两个女学生在说的就是这张照片。
卡翠娜将套房划分为方块状,先从左上方的方块开始搜索,然后再查看地板,接着再换到下一排。这方法是哈利教她的。她想起哈利在论文中写道:“不要特别搜寻某样东西,去找就是。如果你存有寻找某样东西的想法,其他线索就不会开口。你必须让每样东西都对你说话。”
搜索完整间套房之后,她又在imac前坐了下来。哈利的话依然在她脑海中萦绕:“当你搜索完毕,觉得什么都没找到的时候,请反向思考,就像看着镜中的影像,让镜子那一头的东西对你说话。它们就是应该在却又不在的东西,像是面包刀、车钥匙,或是西装外套。”
最后这句话帮助她判断出西莉亚目前在做的事。她翻过西莉亚的每一件衣服,包括衣柜、小浴室的布质洗衣篮、门后的衣架,却没发现上次她去那间地下室公寓找哈利却遇见西莉亚时,她身上穿的那套运动服。那是一套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运动服。卡翠娜想起当时她觉得西莉亚看起来像是在执行夜间任务的海军陆战队队员。
现在西莉亚一定是出去跑步或做训练了。她做这些训练是为了符合进入警大学院的资格。入学之后她就可以做她想做的事。哈利说过,凶手杀人的动机是爱而不是恨。比方说,对兄长的爱。
先前激起卡翠娜诸多联想的是鲁纳·格拉夫森这个名字。进一步调查之后,很多事都来到阳光下,当中也出现了米凯·贝尔曼和楚斯·班森的名字。鲁纳曾对戒毒诊所所长说,他在史多夫纳警局工作期间遭到两名蒙面男子殴打,这也是为什么医生会开出证明、他会从警局辞职,以及他使用毒品的剂量会越来越高的缘故。鲁纳坚称歹徒之一是楚斯·班森,而下手动机是因为他在警局的圣诞晚宴上跟米凯·贝尔曼的妻子跳舞时过于贴近。当时的警察署长拒绝承认鲁纳的疯狂指控,还说他根本是只彻头彻尾的毒虫。戒毒诊所所长也支持这个看法,说他只是想告知这件事而已。
卡翠娜听见走廊上传来电梯声响,这时她注意到书桌底下有个东西突出来,刚才并未看见。她弯下腰去。那是一根黑色警棍。
房门打开。
“电工有好好做事吗?”
“有啊,”莱夫说,“你看起来像是打算要用那玩意。”
卡翠娜用警棍拍打手掌:“这东西出现在这个房间里是不是有点奇怪?”
“对啊,上周我来换浴室水龙头时也这样说过。她说那是训练用的,因为要考试,也是提防警察杀手出现。”莱夫把门关上,“有没有发现什么?”
“就这个。你看见她拿出来过吗?”
“有几次。”
“真的?”卡翠娜把椅子往后推,“在什么时间?”
“当然是晚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穿上高跟鞋,头发吹出造型,身上还带着那根警棍。”莱夫咯咯笑说。
“为什么?”
“她说是要防色狼。”
“为此就要把警棍带去市区?”卡翠娜用手掂了掂警棍的重量,觉得跟宜家衣帽架的上方那段差不多重,“避开公园不就好了?”
“她才不会这样做,她是直接去公园。”
“什么?”
“她去弗特兰公园,说想练习近身搏击。”
“她故意让变态骚扰她,然后……”
“对,然后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莱夫又露出狼一般的笑容,直视卡翠娜,让她不知道接下来他说的这句话指的是谁,“很了不得的女生。”
“对啊,”卡翠娜说,站了起来,“现在我得去找她了。”
“这么忙啊?”
卡翠娜从莱夫面前走过,一直到走出了门,她才对莱夫说的最后这句话觉得有点不舒服。她走下楼梯时心想,她可没那么饥渴,即使她一直在等的那个慢郎中迟迟没有动作。
哈利开车穿过史瓦达斯隧道。灯光从引擎盖和风挡玻璃上掠过。他没必要把车开得更快,不用太早抵达。手枪放在旁边的座椅上,弹匣里装填了十二发9毫米x18毫米的马卡洛夫子弹。这些子弹够他使用,问题只在于他想不想用而已。
他心里是有这个打算。
他从未冷血杀过任何人,但这件事非做不可,就这么简单。
他转动方向盘,驾车驶出隧道,转换车道,开上灯光较为暗淡的道路,驶入丘陵地带,朝瑞恩区交叉路口前进。他感觉手机发出振动,用一只手拿出来看了看屏幕显示。是萝凯打来的。她很少这个时间打电话来。他们有个默契,讲电话都在晚上十点以后。现在他没办法跟她说话,他太紧张了,她一定会注意到,一定会问,而他不想说谎,不想再说谎。
他让手机响完,然后关闭电源,放在手枪旁边。已经没什么好想的了,该想的都已经想过了,让怀疑浮现只会导致一切都重来一遍,又绕同一条大远路,最后又回到同一个地方。他已做出决定,想打退堂鼓是可以理解的,但情势不容许他这样做。可恶!他用手猛敲方向盘。想想欧雷克,想想萝凯,这样会好一点。
他绕过圆环,在曼格鲁区转了个弯,朝楚斯住的那条街驶去。他觉得自己终于冷静下来。每当他穿过临界点再也无法回头,进入美妙的自由坠落,并且停止有意识的思考,只是顺水推舟地自动朝目标前进时,他就会冷静下来。上次他执行这种行动已是多年之前,如今这种感觉又回来了。他一直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这种能力,如今答案显然是有。
他缓缓开上那条街,倾身向前,抬头看见蓝灰色的云层快速聚集,宛如目标不明的突袭舰队。他靠上椅背,看见矮房子后方矗立的高耸建筑。
他不必低头也知道枪在那里。
不必回想行动顺序也知道自己一定会记得。
他稍微闭上眼睛,想象将会发生的事。这时一种感觉浮现,过去他当警察时曾经多次有过这种感觉。恐惧。有时他感觉得到他在追捕的人心中怀有这种恐惧。这是杀人凶手害怕看见自己倒影的恐惧。
42
楚斯·班森抬起臀部,头顶着枕头,闭上眼睛,发出低低的呼噜声,达到高潮,感觉阵阵的抽搐震动全身。事后他静静躺着,忽睡忽醒。远处有个汽车警报器响起,他心想应该是从大停车场传来的,除此之外一片寂静。真是怪了,这里有这么多哺乳类动物彼此交错栖息,却比最危险的森林还要安静。在森林里即使是些微声响也表示你已成为猎物。他抬头看着梅根·福克斯的眼睛。
“你刚才是不是也很爽?”他低声说。
她没回答。她的眼睛眨也不眨,笑容也不凋萎,身体语言也维持同一个发出邀请的姿势。梅根·福克斯。在他的生命中,只有她永远忠贞可靠。
他侧身去拿床边桌上的卷筒卫生纸,把自己擦干净,拿起dvd播放器的遥控器对准梅根。梅根在五十英寸平面电视的暂停画面上颤动。这款先锋牌dvd机已经停产,因为售价过于高昂,而且太物超所值。楚斯抢下的是最后一台,用的是烧毁证据所赚来的钱,那次他是替一个帮鲁道夫·阿萨耶夫走私海洛因的飞行员收拾残局。他把剩下的钱全都直接存进银行户头的行为当然很蠢。阿萨耶夫对楚斯来说一直是个危险人物,一听说他死了,楚斯就想这下自己终于自由了。再也没人有他的把柄,没人治得了他。
梅根的绿色眼珠对他闪烁光芒。那对眼珠绿得有如翡翠。
他动念想买翡翠送给乌拉已经有好一阵子了。乌拉似乎喜欢穿绿色的衣服,就像她坐在沙发上阅读时脱下的那件绿色毛衣。他甚至还去珠宝店看过,店主迅速地打量他,掂掂他有几克拉重,然后向他解释说水头最长的翡翠比钻石还贵,也许他可以考虑别的宝石,如果非要绿色不可的话,那么优雅的蛋白石如何?或是其他含有铬元素的宝石也不错,因为翡翠的绿色就是来自铬,它的神秘感不过如此。
它的神秘感不过如此。
楚斯离开珠宝店,暗暗在心中发誓,下次如果有人找他进行烧毁任务,他一定要建议对方先抢这家珠宝店,然后放火把它烧毁,就像那个小女孩在保持本色酒馆被火焚烧一样。他开车的时候在警用频道上听见这件案子,还想着要不要去帮忙,毕竟他的贪污嫌疑已经被洗清了。米凯说只剩几道正式手续,他就能返回工作岗位。原本他打算恐吓米凯的计划暂时搁置,他们可以重拾友谊,没有问题,一切都会跟从前一样。是的,他终于可以重新加入大家,贡献己力,逮住那个心理有病的警察杀手。若是给他逮到机会,他一定会亲自……他看了看床边的柜子,心想里面的武器足以处决五十个心理有病的疯子。
门铃响起。
楚斯叹了口气。
又有人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了。根据经验,共有四种可能:第一,他应该加入耶和华见证人,这样可以大幅提高上天堂的机会。第二,他应该捐钱给某个非洲总统的竞选基金会,这位总统的个人财富就靠这次的募款活动了。第三,他应该替一群小流氓开门,他们说忘了带钥匙,其实只是想闯进地下室的储藏间。第四,某个麻烦的管委会成员要他下去做他忘记做的杂务。这四种可能都不足以让他下床。
门铃第三次响起。
就算是耶和华见证人到了第二次也该放弃了。
当然来者也可能是米凯,想跟他谈一些不能在电话里说的事,比如跟他串口供,以免再次被问到账户那笔钱的事。
楚斯想了几分钟。
接着他把脚晃下了床。
“我是c栋的亚朗森,你是不是有一辆银灰色的铃木维特拉?”
“对。”楚斯对着对讲机说。他有的本来应该是奥迪q5才对。原本他替鲁道夫干完最后一票之后应该买这辆车来犒赏自己,用他对付那惹人厌的哈利·霍勒警探所赚来的最后一笔钱去买,结果他只能买一辆大家都取笑的日本车,铃木维特拉。
“你听见警报器在响吗?”
警报器的声音透过对讲机清楚地传出来。
“哦,靠,”他说,“我看能不能用遥控器把它关掉。”
“换作是我一定会马上下楼。刚才我过去看,已经有人砸破了车窗,拆走收音机和cd播放器。他们一定还留在附近,想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哦,靠!”楚斯又说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