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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警察(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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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在灰色金属门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锅炉间”。
    甘纳·哈根在里面看了看表。时间刚过早上七点。他确认四人全数到齐。第五人不会出现,她的椅子也没人坐。新加入的成员从警署楼上的会议室拿了把椅子下来。
    哈根检视每位成员。
    侯勒姆看起来仿佛昨天受到重大打击,卡翠娜也是一样。奥纳和往常一样整齐地穿着花呢外套、打着领结。哈根特别仔细地看了看新成员。昨天哈根比哈利先离开悠思提森餐馆,当时哈利只喝咖啡和无酒精饮料,但这时他却瘫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胡子没刮,闭着眼睛。哈根不确定哈利是不是大开酒戒。这个小组需要的是警探哈利,而不是醉鬼哈利。
    哈根抬眼望向白板,他们为哈利在白板上写下了案情概要,包括被害人姓名、时间线、命案现场、瓦伦丁·耶尔森这个名字、指向原始命案及日期的箭头。
    “所以说,”哈根说,“马里达伦谷命案、翠凡湖命案、德拉门命案,以及最后一起发生在被害人家中的命案。四名调查过未破命案的警察在同一天遇害,其中三人在同一个地点遇害。其中三起原始命案是典型的性侵杀人案,虽然案发时间相隔甚远,但当时这三起命案就有相似之处。唯一例外的是德拉门命案,被害人勒内·卡尔纳斯是男性,身上没发现性侵迹象。卡翠娜?”
    “如果我们假设这四起原始命案和四起杀警案都是瓦伦丁·耶尔森干的,那么卡尔纳斯是个很有意思的例外。他是个同性恋者。毕尔和我去德拉门的夜店查访过,那里的人说卡尔纳斯的性关系复杂,他不仅迷恋年长人士,还把他们当成老色狼一样剥削,而且他在夜店一有机会就卖身从事性交易。只要有赚钱的机会,他几乎什么都感兴趣。”
    “有这种行为和干这行的人,遭人杀害的概率很高。”侯勒姆说。
    “没错,”哈根说,“但这会使得凶手是同性恋者或双性恋者的机会提高吗,史戴?”
    奥纳咳了一声:“像瓦伦丁·耶尔森这种性掠食者因为性欲强,经常会有复杂的性关系。引发他们的是想要掌控、喜欢施虐、渴望挑战极限的需要,而不是被害人的性别和年龄。但杀害勒内·卡尔纳斯也可能是出于嫉妒,被害人身上没有性侵迹象或许可以支持这一点。此外也可能是出于愤怒。他是四个被害人之中,唯一跟遇害警察一样受到钝器攻击的。”
    一阵静默,每个人都朝哈利望去。哈利半斜躺在椅子上,眼睛依然闭着,双手交叠在肚子上。卡翠娜以为他睡着了,直到他咳了一声。
    “有人发现瓦伦丁跟卡尔纳斯之间的关联吗?”
    “目前没有,”卡翠娜说,“没有电话联络的记录,夜店或德拉门市都没有信用卡刷卡记录,也没有任何电子迹象显示瓦伦丁曾经接近卡尔纳斯的所在地点。此外也没有人知道卡尔纳斯曾经听说过瓦伦丁这个人,或是见过任何酷似瓦伦丁的人。但这并不代表说他们不曾……”
    “这是当然,”哈利说,紧闭双眼,“我只是纳闷而已。”
    锅炉间陷入沉默,众人都看着哈利。
    他睁开双眼:“干吗?”
    没人答话。
    “我可不会飘浮起来,或是在水面上行走,也不会把水变成葡萄酒。”
    “不是不是,”卡翠娜说,“你只要让这四个瞎眼的灵魂重见光明就好了。”
    “这我也办不到。”
    “我以为领导人应该要让追随者相信一切都是可能的。”侯勒姆说。
    “领导人?”哈利微微一笑,在椅子上坐起来,“你跟他们说过我的身份了吗,哈根?”
    哈根清了清喉咙:“哈利已经不具有警察的身份和权力,所以他只是以顾问的身份加入我们,就跟史戴一样。这表示他不能申请搜索票、不能携带武器,也不能执行逮捕任务。这也表示他不能领导警方的行动。这些原则我们都必须遵守,这点非常重要。试想一下,如果我们逮到瓦伦丁,又找到一大堆证据,结果被告律师却发现我们没有依法行事,那可就令人扼腕了。”
    “这些顾问……”奥纳说,做个苦脸,在烟斗里塞紧烟草,“听说他们按小时计费,费率让心理医生看起来好像傻瓜,所以我们还是好好利用在这里的时间,说些比较聪明的话,哈利。”
    哈利耸了耸肩。
    “是啦,”奥纳说,微微苦笑,把尚未点燃的烟斗塞进嘴巴,“我们已经说出我们所能说的最聪明的话了,而且我们已经原地打转好一阵子了。”
    哈利低头看着双手,最后重重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这个想法有多聪明,而且它还不完整,但我一直在想的是……”他抬起头,看见四双眼睛睁得老大。
    “我知道瓦伦丁是嫌犯,问题是我们找不到他,所以我建议我们找一个新嫌犯。”
    卡翠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我们得去怀疑一个我们不认为他是凶手的人?”
    “我们不去‘认为’,”哈利说,“我们只是去怀疑各种程度的可能性,并依照资源密集程度去衡量这些可能性,再确认或否决这些怀疑。就像我们考虑月球上有生命的概率可能比格利泽581d系外行星低,这颗行星跟它的太阳之间有着完美的距离,水不会蒸发也不会结冰,但我们还是先去查看月球。”
    “哈利·霍勒第四诫,”侯勒姆说,“从有光的地方开始搜寻。还是第五诫?”
    哈根咳了一声:“我们收到的命令是找出瓦伦丁,其他都是大调查组的责任,贝尔曼不容许我们调查其他的事。”
    “恕我直言,”哈利说,“贝尔曼就别管他了。我并不比你们更聪明,但我是新加入的,这让我们有机会用新鲜的眼光来看这些案子。”
    卡翠娜哼了一声:“说什么屁话,不比我们更聪明什么的,你只是说说而已吧。”
    “不是,但我们先假装是好了,”哈利说,眼睛眨也不眨,“我们从头再来一次。动机。谁会想杀害未能破案的警察?因为这是公分母对吧?快点,你们来告诉我吧。”
    哈利交叠双臂,滑下椅子,闭上眼睛等待。
    侯勒姆最先打破沉默:“被害人的亲属。”
    卡翠娜也加入:“不被警察相信的强暴案被害人,或是被害人的案子未受到妥善调查。凶手惩罚警察,因为警察未能清查其他性侵凶手。”
    “可是勒内·卡尔纳斯没被强暴,”哈根说,“如果我认为我的案子没受到妥善调查,我只会杀害和案子有关的警察,而不是所有的警察。”
    “继续说啊,我们再一个一个否决,”哈利说,坐直身子,“史戴?”
    “遭受冤狱的人,”奥纳说,“他们入狱服刑,受到侮辱,失去工作,失去自尊,也不再尊重别人。自尊受辱的狮子最危险,他们不觉得需要负任何责任,心中只有仇恨和苦涩,反正他们的生命受到了贬抑,那么他们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来复仇。身为群体动物他们觉得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驱使他们每天早上爬起来的动力是把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还给让他痛苦的那些人。”
    “那就是复仇的恐怖分子喽。”侯勒姆说。
    “很好,”哈利说,“去调查被告没有认罪、案子也不清不楚的每一件强暴案,而且被告服了刑,目前已经出狱。”
    “或者凶手不是被告本人,”卡翠娜说,“被告依然被关在牢里,或是一生都陷入绝望,而他的女友或兄弟或父亲誓言复仇。”
    “出于爱,”哈利说,“很好。”
    “靠,你不是认真的吧。”侯勒姆插嘴说。
    “为什么不是?”哈利说。
    “出于爱?”侯勒姆的声音犹如金属般坚硬,脸孔扭曲成怪异的弧度。“你不会认为这些屠杀跟爱有关吧?”
    “我的确是这么认为。”哈利说,滑下椅子,闭上眼睛。
    侯勒姆站了起来,涨红了脸:“你是说一个心理有病的连续杀人犯,出于爱而做出……”他声音嘶哑,朝那张空椅点了点头,“……这种事?”
    “看看你自己。”哈利说,睁开眼睛。
    “什么?”
    “看看你自己,感觉一下。你满腔怒火,心里全是恨意,你想看见这个恶徒被痛苦地吊死,对不对?因为你跟我们一样,都爱原本坐在那张椅子上的女人。所以你恨意的来源是爱,毕尔。就是这份爱,而不是恨,让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不择手段地手刃歹徒。坐下吧。”
    侯勒姆坐了下来,哈利站起来。
    “这些命案也给我同样的感觉,凶手大费周章地重现原始命案,而且他还甘冒奇险,所以我不确定这一切的背后纯粹只是嗜血的欲望或仇恨。请记住凶手所投注的是如此大量的心力。嗜血的凶手会去杀害妓女、儿童或其他容易得手的目标,单纯只有恨意而缺少爱的人不可能投入如此极端的心力,所以我认为我们要找的是一个爱得比恨得还多的人,那么问题来了,就我们所认识的瓦伦丁·耶尔森而言,他真的有能力付出这么多爱吗?”
    “也许吧,”哈根说,“我们对他了解不完全。”
    “嗯,下一件未破命案的日期是哪一天?”
    “距离现在还有一段时间,”卡翠娜说,“在五月,十九年前发生过一件命案。”
    “还有一个多月。”哈利说。
    “对,但其中没有性的因素,比较像是家族世仇,所以我查了一下看起来像命案的失踪人口案,发现有个少女在奥斯陆失踪,过了两周都没人看见她之后,她被报案失踪。大家之所以没有早点反应是因为她发短信给几个朋友,说她要搭廉价航空去享受阳光,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有几个朋友回了她的短信,但她没有回复,所以他们认为她想离开一切意味着她也暂时不想碰手机。她被报案失踪之后,警方调查了每一家航空公司,但是都没发现她的登机记录。简而言之,她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那手机呢?”侯勒姆问。
    “最后传送到基地台的信号出现在奥斯陆市中心,之后就停止了。一定是没电了。”
    “嗯,”哈利说,“那条短信,短信上说她生病了……”
    侯勒姆和卡翠娜都缓缓点头。
    奥纳叹了口气:“可以说得清楚一点吗?”
    “他的意思是说这件事也发生在贝雅特身上,”卡翠娜说,“我也接到一条短信说她生病了。”
    “原来如此。”哈根说。
    哈利缓缓点头:“比如说凶手可能查看手机最近的通话记录,发短信给那些联络人,以延缓警方的追查。”
    “这表示要在犯罪现场找到线索会更加困难,”侯勒姆补充说,“因为凶手掌握了通话记录。”
    “短信是什么时候发送的?”
    “三月二十五号。”卡翠娜说。
    “那就是今天。”侯勒姆说。
    “嗯,”哈利揉揉下巴,“我们手上有一件可能的性侵杀人案和日期,但没有地点。负责的警探是谁?”
    “由于这件案子始终算是失踪人口案,所以没有进行调查,也一直没有升级为命案。”卡翠娜看着笔记本,“不过最后这件案子被送到了犯罪特警队,分派给一名警监,就是你。”
    “我?”哈利蹙起眉头,“通常我都会记得我经手过的案子。”
    “这件案子就发生在雪人案之后,后来你跑去了香港,没再出现,连你自己也成了失踪人口。”
    哈利耸了耸肩:“好吧。毕尔,你去失踪人口组调查后来他们怎么处理这件案子,还有提醒他们慎防来家里按门铃的人,以及白天接到的神秘电话,好吗?我想我们应该追踪这件案子,尽管没有尸体也没有犯罪现场。”哈利拍了拍手,“好了,这里谁负责泡咖啡?”
    “嗯,”卡翠娜用低沉嘶哑的声音说,在椅子上瘫坐下来,张开双腿,闭上眼睛,搓揉下巴,“我想应该是新来的顾问吧。”
    哈利噘起嘴唇,点了点头,跳了起来。自从贝雅特被发现以来,这是锅炉间第一次传出笑声。
    市议会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米凯·贝尔曼坐在桌子最远的一端,主席坐在桌子的另一头。米凯知道大部分议员的名字,他当上警察署长之后首先要做的事情之一,就是记住议员的姓名和长相。“下棋不能不了解棋子,”前任警察署长对他说,“你必须知道他们的能力和限度。”
    这位资深署长曾经给过他这个善意的建议,但现在这位已退休的署长为什么也坐在会议室里?难道是来担任顾问吗?无论这位前任署长多会下棋,米凯怀疑他是否使唤得动坐在与主席隔两个位子上的高大金发女子。目前这女子正在说话,她是皇后,也就是社会事务议员伊莎贝尔·斯科延。甩人的。她的声音有一种冰冷的官腔官调,显示她知道会议内容都会被记录下来。
    “奥斯陆警署似乎无力阻止这些命案的发生,使得我们越来越不安。碰到这种情况,媒体自然会对我们施压,而且也已经施压了一段时间,希望我们拿出一番作为,但是更重要的是现在连市民都失去了耐性。我们不能让市民对政府机关的不信任感一直升高,而这里的政府机关指的是警方和市议会。由于这属于我的权责范围,所以我召开这次的非正式听证会,好让市议会能对警察署长的问题做出反应。我们假定问题确实存在,因此必须评估替代做法的可能性。”
    米凯在流汗。他讨厌在制服里流汗。他试图和前任署长目光相触,却徒劳无功。他到底在这里干吗?
    “我希望我们对替代做法都能尽量敞开心胸、发挥创意。”伊莎贝尔以吟诵的声调说,“我们都知道这次的事件对新上任的年轻警察署长是过于庞大的负担,而且很遗憾的是,他才刚上任不久就得处理如此需要丰富经验和知识的事件,如果这个责任落在前任警察署长的肩膀上应该会理想很多,毕竟他累积了那么多年的经验,达到过那么多的优良绩效。我很确定在场每个人,包括两位警察署长,都会同意这个看法。”
    米凯心想他没有听错吧?她的意思是……难道她是要……
    “是这样吗,贝尔曼?”
    米凯清了清喉咙。
    “抱歉打个岔,贝尔曼,”伊莎贝尔说,戴上一副普拉达眼镜,低头看着面前的一份文件,“我在看的是上次针对杀警案的会议记录,你说:‘我向议会保证,我们已经掌控了这件案子,而且有信心很快就会有结果。’”她取下眼镜,“为了节省大家的时间,而且显然我们迫切需要争取时间,也许你可以不用再复述之前说过的话,直接告诉我们现在你打算怎么做,而且是比之前更有效率的做法?”
    米凯转动肩膀,希望衬衫不要粘在身上。该死的汗水。该死的贱人。
    晚上八点,哈利打开警院大门,觉得十分疲累。显然他已经疏于长时间集中精神,而且小调查组也没什么进展。他们浏览了报告,思索已经想过十几次的想法,原地打转,拿头撞墙,希望墙壁迟早会被撞破。
    这名前警监对清洁工点了点头,爬上楼梯。
    他满心疲惫,却意外地保持警觉,而且兴高采烈,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