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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幽灵(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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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尔盖抓不住,他就是抓不住。该死的雨水淋湿了男子的头颅和头发,短而平的头发在他手指底下滑动,令他无法把男子的头往后扳。他的左手再往前抓,勾住男子的额头猛往后拉,同时拿刀朝男子喉咙上划去。男子身体一震。谢尔盖划下一刀,感觉刀锋接触皮肤,刀子切穿肌肤。有了!温热的鲜血喷上他的拇指。刀子切得不如他预期的那么深,但只要男子的心脏再跳个三下,生命就会终结。他抬头朝镜子望去,想看鲜血泉涌而出。他看见一排白森森的牙齿,下方是一道裂口,鲜血从裂口中涌出,往下流到胸前的衬衫上。接着他看见男子的双眼,眼神冷酷而愤怒,犹如掠食动物的凶恶目光。于是他明白,任务尚未达成。
    哈利感觉到一只手罩上头顶时,立刻凭直觉知道,这只手的主人不是喝醉的酒客,也不是他的老朋友,而是属于“他们”。那只手滑了开来,这让他有十分之一秒的时间望向镜子,看见闪闪发亮的钢刀。他只看一眼就知道那把刀的目标何在。接着那只手勾住他的额头,把他的头往后扳。要把手放在喉咙与刀锋之间已然太迟,因此他双脚在搁脚横木上用力一蹬,把身体往上顶,同时下巴尽量朝胸部下压。刀子划入肌肤时,他并未感到疼痛,直到刀子切过下巴,穿透骨头外围的敏感骨膜时,痛感才传来。
    他在镜中和背后那名男子目光相触。男子把哈利的头往后扳,让两人看起来像是在摆姿势拍照的好友。哈利感觉刀子抵住他的下巴和胸口,正在寻找两条颈动脉中的一条。他知道再过几秒对方就会成功。
    谢尔盖用整只手臂勾住男子的额头,用尽力气往后扳。男子的头被扳得往后仰。谢尔盖在镜中看见刀子终于找到下巴和胸口之间的空隙,乘虚而入。钢铁刀锋切入喉咙,往右朝颈动脉移动。乒!男子举起右手,一根手指挡在刀子和动脉之间。但谢尔盖知道锋利的刀锋绝对有办法切断手指,问题只在于压力是否足够。他用力,再用力。
    哈利感觉到刀子上所施加的压力,但也知道刀子无法再继续前进。即使是强度最高的金属,也无法切穿钛合金,无论这钛合金是不是香港制造的。但这家伙身强体壮,很快就会发现刀子切不过去。
    哈利伸出另一只手往前摸索,打翻酒杯,摸到一样东西。
    那是个t字形的基本款开瓶器,上面有一根短螺旋钻。他把开瓶器的把手握在食指和中指间。耳中听见刀子滑过义肢的声音,他心头一惊,赶紧强迫自己垂眼望向镜子,看清楚要瞄准的位置。他朝旁边扬起手,往头部后方刺了下去。
    钻子的尖端刺进男子颈部侧边的肌肤,哈利感觉到对方身子一僵,但钻子只造成皮肉伤,未能达到阻止的效果。那人开始把刀改往左划。哈利集中精神。操作这支开瓶器需要一只稳定而熟练的手,然而要穿透软木塞,只需要转几下就行了。哈利转了两下,感觉钻子穿透肌肉,往下穿入。他感觉到柔韧的阻力。那是食道。他用力一拔。
    这感觉就像是从装满葡萄酒的桶子侧面拔开塞子。
    谢尔盖·伊万诺夫在镜子里看着整个过程,活生生感觉到他的第一下心跳所产生的压力让一道鲜血朝右方喷出。他的脑子接收到这个景象,加以分析,并得出结论:他想划开喉咙的那个男人用开瓶器找到了他的颈动脉,扯破血管,使得生命之血汩汩流出。他在心脏跳动第二下、失去意识之前,脑子里转了三个念头。
    他让伯父失望了。
    他再也看不见心爱的西伯利亚了。
    他会带着名不符实的刺青下葬。
    心脏跳动第三下,他的身体往下倒。歌曲播完,谢尔盖也已气绝身亡。
    哈利从高脚凳上起身,在镜中看见一道割痕划过下巴,但这并不是最糟的。有几道很深的割痕划过他的喉咙部位,鲜血直流,染红了衣领。
    酒吧里其他三名酒客早已不见踪影。哈利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男子,那人颈部的伤口仍有鲜血流出,但已不是在喷了,这表示他的心脏停止跳动了,急救已没有意义。哈利知道即使男子还活着,也绝对不可能透露主使者是谁,因为他看见男子身上露出衬衫外的刺青。他虽不知道图案的含义,但知道是俄罗斯刺青,说不定是黑种子帮的。这种刺青跟酒保身上的典型西方刺青不同。只见酒保背抵镜面酒架,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瞳孔变得好黑,仿佛连眼白也被覆盖。涅槃乐队的音乐声逐渐减小,酒吧里一片寂静。哈利看着横躺在桌上的威士忌杯。
    “抱歉,弄得一团糟。”他说。
    他拿起吧台上的抹布,擦了擦双手,又擦了擦酒杯跟开瓶器的把手,再把开瓶器放回原位。他查看自己的血是否沾到吧台或地面上,然后俯身在男子的尸体旁,擦拭男子鲜血淋漓的手以及长长的象牙色刀柄和薄薄的刀身。这武器比他拿过的任何刀子都要沉重。之所以称之为武器是因为这把刀除此之外难做他用。它的刀锋锋利得有如日本寿司刀。哈利迟疑片刻,便将刀身折入刀柄,听见卡榫卡上时发出轻柔的咔嗒声,再扣上保险栓,放进口袋。
    “可以用美元付账吗?”哈利问道,捏着抹布从皮夹里拿出一张二十元美钞,“上面写着这是美国的法定货币。”
    酒保口中发出细弱的哀鸣声,仿佛想说话,却暂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哈利正要离去,又停下脚步,转身朝镜面酒架上的酒瓶望去,再度舔了舔嘴唇。他静静站立了一秒钟,身体似乎抽动了一下,才转身离去。
    哈利在滂沱大雨中穿越马路。他们知道他住在哪里。当然啦,他们可以跟踪他,但也可能是年轻的接待员通风报信,或者那个烧毁者在旅馆住房记录里查到了他的名字。他可以从旅馆后院进去,如此就能悄悄回到房间。
    旅馆后方通往街道的栅门上了锁。哈利咒骂一声。
    他走进旅馆大门时,接待柜台里空无一人。
    他爬上楼梯,踏进走廊,在浅蓝色油地毯上留下一排宛如摩斯密码般的红点。
    走进房间后,他从床边桌里拿出缝纫包,进入浴室,脱下衣服,倚在水槽边。水槽很快就被鲜血染红。他沾湿一条擦手巾,擦拭下巴和脖子,但脖子上的伤口很快就被鲜血填满。他在冰冷的白光中将棉线穿过针眼,再用缝衣针缝合颈部肌肤。针先从伤口下方穿入,再从上方穿出。他缝到一半停下,擦去鲜血再继续。就在快缝完之际,线竟然断了。他咒骂一声,把线拔出来,重新再缝一次,这次用了两股线。完成之后再缝下巴的伤口,这次就简单多了。他洗去上半身的血迹,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条干净衬衫,在床沿坐下。他觉得头晕,但动作得加快,因为他猜测他们应该就在不远处。他必须立刻行动,抢在他们发现他还活着之前。他打电话给汉斯,铃声响了四声后,他听见一个充满睡意的声音:“我是汉斯。”
    “我是哈利。古斯托埋在哪里?”
    “维斯特墓园。”
    “你准备好工具了吗?”
    “准备好了。”
    “我们今晚就行动,一小时后在墓园东侧的小路碰面。”
    “现在?”
    “对,还有带一些绷带来。”
    “绷带?”
    “只是理发师手艺不佳而已。六十分钟后碰面可以吗?”
    汉斯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说:“好。”
    哈利正要挂上电话,似乎听见一个睡意浓重的声音,另一个人的声音。哈利穿上衣服,说服自己是他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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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利站在孤单的街灯下等了二十分钟,才看见身穿黑色运动服的汉斯沿着小路快步走来。
    “我把车停在摩诺里特路上,”他气喘吁吁地说,“亚麻西装适合穿来挖坟墓吗?”
    哈利抬起头来。汉斯瞪大双眼说:“我的老天爷,你那个理发师……”
    “不适合推荐给别人,”哈利接口说,“我们走吧,离开灯光底下。”
    他们走进黑暗,哈利停下脚步:“绷带呢?”
    “这里。”
    哈利仔细地把绷带包扎在脖子和下巴的缝合伤口上,汉斯趁这段时间仔细查看后方山坡上没亮灯的房子。
    “放轻松,没人看得见我们。”哈利说着,拿起一把铲子,迈步向前。汉斯匆匆跟上,拿出一个手电筒按亮。
    “现在有人看得见我们了。”
    汉斯关上手电筒。
    他们大步穿过战争纪念园,经过英军水手的坟墓,在碎石径上继续往前走。哈利发现,人就算死了也无法得到平等,这座奥斯陆西区墓园的墓碑比东区的更大更有光泽。碎石径一踩下去就嘎吱作响,他们越走越快,使得这些声音连成一气。
    他们在流浪汉坟墓区停下脚步。
    “左边数第二个。”汉斯低声说,朝向微弱的月光调整他打印出来的地图。
    哈利往他们背后的黑暗望去。
    “怎么了?”汉斯低声问道。
    “我只是以为听见了脚步声,我们一停,他们也停了下来。”
    哈利抬起下巴,仿佛在嗅闻空气中的气味。
    “回音罢了,”他说,“走吧。”
    两分钟后,他们站在一个朴素的黑色墓碑前。哈利把手电筒靠在墓碑前方按亮。墓碑上的刻字上了金漆。
    古斯托·韩森在此安息
    一九九二年三月十四日——二〇一一年七月十二日
    “找到了。”哈利毫无顾忌地低声说。
    “我们要怎么……”汉斯才开口,就被哈利的铲子铲进软土的声音打断,于是他拿起铲子开始帮忙挖土。
    深夜三点半,月亮躲到了云层背后,这时哈利的铲子撞到坚硬之物。
    十五分钟后,白色棺木露了出来。
    他们各拿一把螺丝刀,蹲在棺材上,旋下盖子上的六个螺丝。
    “我们两个人都在上面,盖子没办法打开,”哈利说,“一定要有一个人上去,另一个人才能打开棺材,有自愿者吗?”
    汉斯的上半身已探到地面。
    哈利一脚抵在棺材侧边,另一脚踩在土墙上,手指塞到棺材盖底下,使劲往上抬。他出于习惯使用嘴巴呼吸,还没往下看,就感觉棺材里冒出一股热气。他知道尸体腐烂会产生热量,但令他颈背寒毛直竖的是那种声音。
    那是蛆虫活动的窸窣声。他用膝盖把棺材盖推到一旁。
    “手电筒往这边照。”他说。
    闪亮的白色蛆虫在尸体的嘴巴鼻子内和周围蠕动。尸体眼皮凹陷。眼球是首先会被吃掉的部位。
    哈利不去理会汉斯作呕的声音,启动头脑的分析功能:尸体脸部变色,色泽暗沉,无法辨认是不是古斯托,但发色和脸形显示这就是他。
    另有一样东西吸引了哈利的目光,令他不由自主屏住气息。
    古斯托正在流血。
    白色寿衣上开出红色的血玫瑰,越开越大。
    两秒之后,哈利恍然大悟,原来那是他自己的血。他摸了摸脖子,手指摸到浓稠的血液。伤口没缝合好。
    “你的t恤给我。”哈利说。
    “什么?”
    “我需要包扎一下。”
    哈利听见拉链声,片刻之后,一件t恤飘到光线中。他抓住t恤,看见上头印着“免费法律咨询”的标志。老天,原来汉斯是理想主义者。哈利把t恤缠在脖子上,不知道这样是否会有帮助,但现下也别无他法。他俯身在尸首上方,双手抓住寿衣一把扯开。尸体颜色很深,稍微肿胀,蛆虫从胸口的弹孔里爬出来。
    哈利看见弹孔符合验尸报告的内容。
    “剪刀给我。”
    “剪刀?”
    “指甲剪。”
    “该死,”汉斯咳了一声,“我忘了带。我车上可能有其他工具,要不要我……”
    “不用。”哈利说着,从外套口袋拿出那把长弹簧刀,打开保险栓,按下弹出按钮。刀身以猛烈力道弹出,连刀柄也为之震动。他体验到这武器所具备的完美平衡。
    “我听见声音。”汉斯说。
    “那是活结乐队的曲子,”哈利说,“《蛆的脉动》(pulseofthemaggots)。”说着轻轻哼起旋律。
    “不是啦,有人来了,该死!”
    “你把手电筒放下,调到光线可以让我看清楚的角度,然后逃跑。”哈利说,抬起古斯托的双手,仔细观察右手指甲。
    “可是你……”
    “快跑啊。”哈利说。
    他听见汉斯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古斯托的中指指甲被人剪短。他查看食指和无名指,冷静地说:“是殡仪馆派我来的,我在加班。”
    他抬头朝身穿制服的警卫看去,警卫十分年轻,站在坟墓边低头看着他。
    “家属觉得死者的指甲修剪得不是很好。”
    “快出来!”警卫命令道,声音微微颤抖。
    “为什么?”哈利说,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塑料密封袋,放在无名指下方,同时切下指甲。刀锋轻易地切穿了指甲,仿佛那只是块牛油。这工具确实了不起。“很遗憾,你收到的命令是不得直接攻击侵入者。”
    哈利用刀尖在剪短的指甲底下刮下干涸的残余血迹。
    “你如果攻击侵入者,就会被开除,警察学院会拒绝你入学,以后你就没办法佩戴大枪,在自我防卫时还击。”
    哈利把注意力放到食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