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凯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认为你应该帮他安乐死吗?”
“对,”哈利说,“我应该,现在我认为我应该了。”
“别这样想,太迟了。”
“是吗?”
“对,哈利,已经太迟了。”
电话两头再度陷入静默。哈利听见一个鼻音播报飞往阿姆斯特丹的班机开始登机。
“所以你想见他吗?”
“我办不到,哈利。我想我也是个坏人。”
“那下次我们再试着做好人吧。”
哈利听见萝凯露出微笑:“可以这样吗?”
“永远不迟。替我跟欧雷克说哈喽。”
“哈利……”
“什么事?”
“没什么。”
萝凯挂断电话后,哈利站立原地,望着厨房窗外。
然后他爬上二楼,开始打包。
哈利走出洗手间,女医生在外头等他。他们继续踏上最后一段走廊,朝狱警走去。
“他情况稳定,”女医生说,“我们可能会把他送回监狱。这次你来是为了什么原因?”
“他帮我们侦破了一件案子,我想跟他道谢,同时也回复他上次提出的一个心愿。”
哈利脱下外套,拿给狱警,然后伸直手臂,让狱警搜身。
“五分钟,不能再多,可以吗?”
哈利点了点头。
“我跟你进去。”狱警说,目光无法离开哈利变形的脸颊。
哈利扬起一边眉毛。
“这是平民访客的规定,”狱警说,“听说你已经辞职了。”
哈利耸了耸肩。
雪人已下床,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我们找到他了,”哈利说,将一张椅子拉到雪人旁边,狱警站在门边,听得见所有对话,“谢谢你的协助。”
“我遵守了约定,”雪人说,“你呢?”
“萝凯不会来。”
雪人的脸部肌肉没有出现任何动作,他只是全身一缩,仿佛刮来一阵寒冷强风。
“我们在白马王子的小屋里发现一个盒子,里面有一瓶药,昨天我把一滴药送去分析。那是克达诺玛,就是他用在被害人身上的麻醉剂。你知道这种麻醉剂吗?大量使用可能会致命。”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最近我被注射了一些克达诺玛,从某个角度来说,我还满喜欢的,不过各种麻醉剂我都喜欢。你知道的,对不对?我跟你说过我在香港置地广场做过什么事。”
雪人看了看哈利,谨慎地看了看狱警,目光又回到哈利身上。
“哦,对,”雪人用平静的语气说,“就在厕所……”
“右边的最后一间,”哈利说,“呃,再跟你说一次谢谢。别照镜子哟。”
“你也一样。”雪人说,伸出苍白且骨瘦如柴的手。
哈利走到走廊尽头时,转过了身,看见雪人在狱警陪同下,蹒跚地朝他们的方向走来,然后走进厕所。
94冬粉
“嘿,霍勒。”卡雅对他露出微笑。
她坐在酒吧的矮凳上,臀部坐在双手上,眼神热切,嘴唇艳红,双颊发亮。哈利突然想到,他没见过卡雅化妆的样子。过去他曾天真地以为,女人化了妆并不会更漂亮。卡雅身穿黑色素雅洋装,脖子上戴着珍珠黄金短项链,白色珍珠栖息在锁骨上,她一呼吸,珍珠就放出柔亮光芒。
“等很久了吗?”哈利问道。
“没有,”卡雅说,在哈利还没坐下之前站了起来,将他拉过来,把头倚在他肩膀上,就这样抱着他,“我只是有点儿冷。”
她不在乎酒吧里的其他人朝她看来,也不放手,反而把双手伸进哈利的西装外套里,上下抚摸哈利穿着衬衫的背部,让双手暖和起来。哈利听见一声谨慎的轻咳声,抬头一看,便看见一名男子对他友善地点了点头,男子的肢体语言显示他是领班。
“我们的桌子准备好了。”卡雅说。
“桌子?我以为我们只是来喝杯东西。”
“我们还是得庆祝案子结束啊,不是吗?我已经先点餐了,点了非常特别的菜。”
领班带着他们穿过客满的餐厅,来到窗边一张桌子。一名服务生点亮蜡烛,在杯子里倒了苹果汁,将瓶子放进冰桶,然后离去。
卡雅举起杯子:“sk?l(干杯)。”
“为什么干杯?”
“因为犯罪特警队可以跟过去一样继续运作,因为你和我逮到了坏人,而且现在可以一起坐在这里。”
两人喝下苹果汁。哈利将杯子放在桌布上,又移动杯子,杯底在桌布上留下湿痕:“卡雅……”
“我替你准备了一样东西,哈利。跟我说现在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听着,卡雅……”
“什么?”她说,屏息以待,倾身向前,热切聆听。
“我说过我会再去旅行,我明天就走。”
“明天?”她笑了几声。服务生替他们拉开又厚又白的餐巾,放在他们大腿上。她脸上的笑容褪去:“去哪里?”
“就是离开。”
卡雅垂眼看着餐桌,不发一语。哈利想将手放到她手上,又克制住自己。
“所以我不配吗?”她轻声道,“我们不配吗?”
哈利等到目光跟卡雅相对,才开口说话。“不配,”他说,“我们不配。对你来说不配,对我来说也不配。”
“你又知道怎样才配了?”她语带哭音地说。
“我很清楚。”哈利说。
卡雅沉重地吸了口气,试着控制自己的声音:“是萝凯?”
“对,一直都是萝凯。”
“是你自己说她不要你的。”
“她不要现在这个样子的我,所以我必须修复自己,我必须好起来,你明白吗?”
“不,我不明白。”两颗小泪珠挂在她的下睫毛上,摇曳颤动,“你已经好了啊,疤痕只是……”
“你很清楚我说的跟疤痕没有关系。”
“我会再见到你吗?”她问道,用指甲接住一滴眼泪。
她抓住他的手,用力紧握,指节泛白。哈利只是看着她。她放开了手。
“这次我不会去把你带回来了。”她说。
“我知道。”
“你应付不来的。”
“可能吧,”他微微一笑,“不过谁可以呢?”
卡雅侧过了头,展露笑容,露出尖细牙齿。
“我可以。”她说。
哈利坐在椅子上,直到听见轻柔的车门关门声从黑暗中传来,柴油引擎传出发动声。他低头看着桌布,正要起身,一个汤盘端到了他眼前。他听见领班的声音说:“这位小姐特别点了从香港空运来的李元冬粉。”
哈利瞪着汤盘。她还坐在椅子上,他心想。这家餐厅犹如一个肥皂泡,正在飞升,盘旋在城市上空,然后消失。厨房不停出菜,我们永不着陆。
他站起身来,正欲离开,又改变主意,坐了下来,拿起筷子。
95盟友
哈利离开那家已不再是跳舞餐厅的餐厅,驾车驶下山坡,经过不再是水手学校的学校,继续往曾经保家卫国的碉堡驶去。下方是峡湾和城市,藏在薄雾之中。车子睁着黄色猫眼,小心前进。一列电车从雾中出现,宛如张着利齿的鬼魂。
一辆车子在哈利前方停下,哈利跳上前座。英国创作歌手凯蒂·玛露的歌声从喇叭里流泻而出,带着她惯有的那种仿佛要滴出蜜来的苦恼。哈利急切地寻找收音机的“关闭”键。
“我的老天,你怎么这副模样!”爱斯坦惊恐万分地说,“你那个医生的缝合科一定没及格,不过你以后倒是可以省下买万圣节面具的钱。别笑了,不然你那张鬼脸会再裂开。”
“好好。”
“对了,”爱斯坦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噢,操。给你一根烟,免费的。”
“我正需要一根烟。”
“嗯。想要什么更大的礼物吗?”
“比如说?”
“世界和平。”
“等到世界和平那天,你已经不会醒来了,哈利,因为他们已经扔下了大炸弹。”
“好吧。没有个人愿望吗?”
“没有很多,可能想要一个新的良心吧。”
“新的良心?”
“因为旧的那个已经有点儿故障。你这套西装不错啊,我以为你只有一套西装。”
“这是我爸的西装。”
“我的天,你一定缩小了。”
“对啊,”哈利说,拉直领带,“我缩小了。”
“艾克柏餐厅怎么样?”
哈利闭上眼睛:“很好。”
“你还记得那次我们偷溜进去那家漏水餐厅吗?那时候我们几岁?十六岁?”
“十七。”
“你是不是跟杀手皇后跳过一次舞?”
“可能吧。”
“想起来就让人觉得可怕,你年轻时候的那个徐娘现在已经进了老人院。”
“徐娘?”
爱斯坦叹了口气:“去查字典。”
“嗯。爱斯坦?”
“是?”
“你跟我为什么会变成好朋友?”
“应该是因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吧。”
“就这样吗?只是人口统计学上的巧合?没有精神上的契合?”
“据我所知没有,我只知道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是什么?”
“没人想跟我们成为好朋友。”
车子转过几个弯,车内一片静默。
“除了崔斯可之外。”哈利说。
爱斯坦哼了一声:“他脚趾会放屁,臭都臭死了,没有人坐在他旁边可以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