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106章 猎豹:全二册(55)
    他们互道彼此名字的打招呼方式是过去养成的习惯,而且总是让甘纳·哈根觉得有如蚂蚁碰面,彼此交换气味。犯罪特警队队长坐了下来,但没脱下外套:“你在电话里说你有一些发现。”
    “这是我手下的一个记者挖出来的,”班特将一个褐色信封推过桌子,“看来米凯·贝尔曼在一件毒品案中袒护妻子。这已经是老案子了,过了追诉期,无法再办,可是从媒体的角度来看……”
    “永远可以报道。”哈根说,拿起信封。
    “我想你可以将米凯·贝尔曼视为失去战斗力了。”
    “至少达到了恐怖平衡。他也握有我的把柄,再说,我可能甚至不需要这个,他才刚被易雷恩巴村的一个警察羞辱。”
    “我看到新闻了,我想司法部应该也看到了吧?”
    “上面的人会看报纸,也会聆听地面的动静。不过还是谢谢你。”
    “这是我的荣幸,我们互相帮助。”
    “天知道,说不定有一天我会需要这个。”哈根将信封放进外套。
    班特没有回应,他已开始继续阅读一篇文章,这篇文章的作者以十分严肃的口吻说,一名年轻的非裔美国参议员贝拉克·奥巴马有一天可能成为美国总统。
    克隆利抵达崖底后,向上喊说他已经到了,然后解开绳索。
    那辆雪地摩托的品牌是北极猫,跟乘坐者一起躺在风中。克隆利拖着脚步走了三米,来到雪地摩托残骸旁,本能地对自己手脚的放置之处感到警觉,仿佛自己来到犯罪现场。他蹲下身来,看见一只手臂从雪地摩托下方伸了出来。他触碰车身,摩托车在两块岩石之间摇晃。他深深吸一口气,将摩托车翻到一旁。
    尸体面朝上躺着。克隆利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应该是个男人。尸体的头部和脸部被压碎在雪地摩托和岩石之间,看起来仿佛是螃蟹大餐的残羹。他不必伸手触摸被压碎的尸体,也知道触感像果冻,就像一块去骨嫩肉,躯体被压扁,臀部和膝盖粉碎了。若不是那件红色法兰绒衬衫,以及下颚残留的一颗腐烂且沾有褐色烟垢的牙齿,克隆利几乎难以辨识那具尸体的身份。
    76重新定义
    “你说什么?”哈利高声说,将手机用力压向耳朵,仿佛错在手机离耳朵太远。
    “我说雪地摩托下面的尸体不是东尼·莱克。”克隆利说。
    “那是谁?”
    “欧特·于默,本地的遁世者和向导。他总是穿同一件红色法兰绒衬衫,而且那台雪地摩托是他的。但最关键的是牙齿,一颗腐烂的残齿,天知道他其他的牙齿和矫正牙套跑哪儿去了。”
    于默。矫正牙套。哈利记起卡雅说过有个向导载她去荷伐斯小屋。
    “可是他的手指,”哈利说,“不是扭曲的吗?”
    “对啊,于默有严重的关节炎,可怜的家伙。是贝尔曼要我直接通知你的,跟你期望的很不一样是不是,哈利?”
    哈利将办公椅推离桌子:“至少跟我预料的很不一样。那是意外吗,克隆利?”
    哈利尚未听见回答就已知道答案。当天从傍晚到夜晚都有月光,就算没开头灯,也不可能看不见断崖,更何况于默是当地向导,而且那台雪地摩托速度那么慢,垂直坠落七十米断崖后才距离崖边三米。
    “算了,克隆利。跟我说他的烧伤状况吧。”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才有响应。
    “两只手臂和背部有烧伤,皮肤和手臂都龟裂了,可以看见下面的红色肌肉。背部的一部分烧得焦黑,有个图案被烙印在肩胛骨之间……”
    哈利闭上眼睛,看见小屋火炉上的图案,以及冒烟的肉屑。
    “看起来像是公鹿。你还想知道什么,哈利?我们得开始移动……”
    “没了,就这样,克隆利。谢谢。”
    哈利结束通话,坐着沉思一会儿。雪地摩托下的尸体不是东尼·莱克。如此一来,细节当然会改变,但整体方向不变。于默可能是阿尔特曼复仇圣战中的受害者,可能对他构成了阻碍。警方手中握有东尼的中指,可是尸体的其他部分呢?哈利的脑际闪过一个念头。东尼真的死了吗?理论上,东尼可能被关在某个地方,一个只有阿尔特曼才知道的地方。
    哈利键入史凯伊的电话号码。
    “他一个字都不肯说,”史凯伊说,似乎正在咀嚼食物,“他只跟律师说话。”
    “他的律师是?”
    “尤汉·孔恩。你认识他吗?他看起来像个小男孩……”
    “我很清楚尤汉·孔恩这个人。”
    哈利打电话去孔恩的办公室,电话被转到他手上。孔恩的口气听起来欢迎与冷淡参半。专业辩护律师接到检方的电话,总是会有这种口气。他聆听哈利说话,然后回答。
    “恐怕不行。除非你握有确切证据,足以排除所有疑虑,指出我的客户把某人关起来,或因为不透露某人的行踪而使某人暴露在危险中,否则目前我不能让阿尔特曼跟你说话,霍勒。你对他做出的这个指控很严重,我想我用不着告诉你,我的职责是尽量维护他的权益吧?”
    “我知道,”哈利说,“你不用告诉我。”
    两人结束通话。
    哈利望向窗外,看着奥斯陆市中心。他的这张办公椅很棒,毋庸置疑,但他的眼睛发现格兰区一栋熟悉的玻璃建筑。
    他拨打另一通电话。
    卡翠娜快乐得像只云雀,说起话来也像云雀般啁啾啼鸣。
    “我再过几天就要出院了。”她说。
    “我以为你是自愿住院的。”
    “我是啊,但我必须正式出院了。我很期待。病假结束后,警局有个文书工作在等我。”
    “那很好。”
    “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帮忙吗?”
    哈利说明原委。
    “所以你得在没有阿尔特曼的协助下,找到东尼·莱克?”
    “对。”
    “你知道我们可以从哪里开始吗?”
    “只有一个地方。东尼失踪后,我们查过他没住在沃斯道瑟村附近。重点是,我又仔细查了一下这几年的记录,发现他几乎没在沃斯道瑟村的旅馆里住过,只住过几次观光协会的小屋而已。这很奇怪,因为他常去那里。”
    “说不定他只是白住,没有登记,也没付钱。”
    “他不是这种人,”哈利说,“我在想他会不会在那里有个小屋之类的,却没有人知道。”
    “好。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对了,你看能不能查出欧特·于默过去这几年的活动。”
    “你还是单身吗,哈利?”
    “这是哪门子的问题?”
    “你听起来不太像是单身。”
    “是吗?”
    “对,不过这样很适合你。”
    “有吗?”
    “既然你问了,答案是不适合。”
    克隆利直起僵硬背脊,抬头朝断崖上望去。
    发出叫喊的是搜索队的一名男性队员,他再度高喊,听起来很兴奋:“这里!”
    克隆利低低咒骂一声。犯罪现场鉴识员已结束工作,雪地摩托和欧特·于默已被吊了上去。这是个复杂耗时的工程,而且通往断崖底的唯一方式是透过绳索,过程非常艰辛。
    刚才午餐时,一名队员告诉他们,有个旅馆的女房务员很有把握地跟他耳语:拉瑟穆斯·欧森去住过他们旅馆,而且他退房后,房间床单上有血迹。拉瑟穆斯就是那位遇害女议员的丈夫。起初女房务员以为那是经血,但她听说拉瑟穆斯单独住房,他老婆又去了荷伐斯小屋。
    克隆利回答说,他可能找了当地女人去他房间,或是早上他妻子抵达沃斯道瑟村,他们在床上做过爱。那名队员咕哝着说,又不确定那是经血。
    “这里!”
    真麻烦。克隆利只想回家、吃晚餐、喝咖啡、睡觉,把这件讨厌的案子抛在脑后。他在奥斯陆欠的钱已经还清。他再也不想去那座城市,再也不要深陷难以脱身的泥沼。这个承诺他这次一定会守住。
    他们用嗅探犬在雪地里找寻于默的所有遗骸,现在那只嗅探犬跳上岩屑堆,站在一百米外吠叫。那是个颇为陡峭的百米斜坡。克隆利评估攀爬路线。
    “是重要的东西吗?”克隆利大喊,引发交响乐般的回声。
    他得到回应。十分钟后,他看着那只狗在雪中挖出来的东西。那样东西紧紧嵌在岩石中,从上方绝不可能看见。
    “天哪,”克隆利说,“那会是谁?”
    “反正绝对不是东尼·莱克。”搜索队员说,“在这么寒冷的岩屑堆里,骨头要被清得这么干净,得花很久的时间,应该要好几年。”
    “十八年。”罗伊·史迪勒说,他跟在后头爬上来,气喘吁吁。
    “她在这里十八年了。”罗伊说,蹲了下来。
    “她?”克隆利问道。
    罗伊指着那副骸骨的臀部:“女性的骨盆比较大。她失踪的时候,我们一直找不到她。她是凯伦·于默。”
    克隆利在罗伊的声音里听见他不曾听过的声音。那是颤抖的声音。罗伊因情绪激动、悲恸不已而发抖,但他坚毅的脸庞依然平静,没露出半点儿情绪。
    “呃,真没想到,所以那件事是真的喽,”搜索队员说,“她出来找儿子,结果跌落谷底。”
    “不是。”克隆利说。另外两人看着他。克隆利伸出小指,指着死者额头的一个圆形小孔。
    “那是弹孔吗?”搜索队员问道。
    “对,”罗伊说,摸了摸头骨的后脑部位,“而且没有射出伤口,所以子弹应该还留在头骨里。”
    “我们要不要赌一把,赌那枚子弹符合于默的步枪?”克隆利说。
    “呃,真没想到,”搜索队员又说一次,“你是说他射杀他的老婆?这怎么可能?竟然杀害一个你爱的人?就因为你以为她跟你儿子……这真像是踏进地狱。”
    “十八年了,”罗伊说,呻吟着站了起来,“再过七年就过了命案追诉期。这就是人家所说的讽刺吧,你等啊等,害怕事情被人发现,时间一年一年过去,终于你快自由了,结果——砰!——你自己也死了,还死在同一座断崖底下。”
    克隆利闭上眼睛,心想,是的,你有可能杀死你爱的人,非常可能,但你不可能自由,永远都不可能自由。他再也不想回到这里。
    尤汉·孔恩享受自己成为注目焦点的感觉。成为全国人气最高的辩护律师,不可能不喜欢这种感觉。当他毫不迟疑地同意为白马王子席古·阿尔特曼辩护,他就知道自己将受到更多注目,而且将超过目前为止他的非凡事业所受到的注目。他已经达到目标,打败父亲,成为有史以来出席最高法庭最年轻的律师。他二十多岁担任辩护律师时,就已被誉为明日之星,这可能有点儿让他冲昏头,因为在学校时他并不会受到这么多注目。后来他成为讨人厌的优秀学生,在教室总是太热切地招手,总是太努力跟大家交际,却总是最后一个才知道周六派对在哪里举办,有时根本毫不知情。但现在当他称赞女助理或女柜员,或提议下班后共进晚餐,她们会咯咯娇笑,脸现红晕。此外,各方邀约如雪片般飞来,邀请他去演讲、上电台或电视参加辩论,甚至是他妻子高度重视的奇怪首映会。近几年来,这些活动可能占据了他太多精力。无论如何,他发现自己的胜诉案件、大媒体案件和新客户的数量,都有下滑趋势。这个下滑程度还不至于影响他的名声,但却足以让他察觉到他需要席古·阿尔特曼这件案子。他需要高知名度的案子来帮助他返回属于他的地方:顶峰。
    这就是为什么孔恩肯坐下来,静静聆听那个戴着圆眼镜的瘦削男子说话,聆听席古·阿尔特曼诉说他的故事。这则故事孔恩不仅没听过,而且也不相信。孔恩已经可以看见自己站在法庭上,是个闪亮的雄辩家、煽动者、操弄者,然而他从不会忘记司法正义,无论外行人或法官都喜欢他这一点。因此当阿尔特曼说出他所做的计划后,刚开始孔恩有点儿失望,然而他提醒自己,父亲曾不断告诫他说,律师的职责是帮助客户,而不是利用客户来帮助自己,于是他接下这件辩护案。因为孔恩并不是真正的坏人。
    阿尔特曼已被押送到奥斯陆地区监狱。白天孔恩离开监狱时,他在这件案子当中看见新的可能,而且潜力无穷。他回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络米凯·贝尔曼。过去他和米凯曾在命案法庭上见过一次面,他只看一眼就知道米凯跟他是同路人。掠食者认得出另一个掠食者。因此当他在报上看见郡警逮捕阿尔特曼的消息时,很能体会米凯的心情。
    “我是贝尔曼。”
    “我是尤汉·孔恩,很高兴再度跟你说话。”
    “下午好,孔恩。”米凯的口气听起来颇为正式,但并没有不友善。
    “真的好吗?我想你应该觉得像是在终点前的直线跑道被人追上吧?”
    一阵短暂的静默:“你有什么事,孔恩?”米凯咬牙切齿,愤怒不已。
    孔恩知道他离优胜者的位置不远了。
    哈利和小妹坐在国立医院的父亲病床旁。床边桌和病房内的其他桌子上摆着几瓶鲜花,这些鲜花这几天才出现,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哈利把每一束鲜花所附的卡片都看过一遍,其中一张卡片是写给“我最最亲爱的欧拉夫”,署名是“你的莉莎”。哈利从没听过莉莎这个人,他甚至没想过父亲除了母亲之外,可能还有别的女人。其他卡片是同事和邻居写的,他们一定听说父亲不久于人世,虽然他们知道欧拉夫无法读到这些卡片,但还是送来这些甜香四溢的鲜花,弥补他们没抽空来看他的遗憾。哈利觉得围绕病床的这些花,看起来仿佛是盘旋在一名垂死之人上空的秃鹰,沉重的头部垂挂在细长的脖子上,上头长着红色和黄色的嘴喙。
    “这里不能带手机进来,哈利!”小妹轻声说,语气严厉。
    哈利拿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抱歉,小妹,这通电话很重要。”
    卡翠娜直接切入重点。“莱克绝对经常去沃斯道瑟村和附近地区,”她说,“近几年来,他零星地在网络上购买火车票,并在耶卢市的加油站用信用卡付钱加油。他同样也用信用卡购买粮食,大部分是在沃斯道瑟村。唯一比较不寻常的是一张建材的账单,同样也是来自耶卢市。”
    “建材?”
    “对。我看过收据清单,有木板、钉子、工具、钢索、陶粒砖、水泥。总共超过三万克朗,不过这已经是四年前的收据了。”
    “你想的跟我一样吗?”
    “他自己在山上加盖了一个小型别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