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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猎豹:全二册(21)
    “他很好。”哈利说,朝右望去,看见两双百无聊赖的眼睛正看着他,一双眼睛来自裱框的肖像,肖像人物留着灰色长须,鼻子坚挺有力,头发甚短,衣服上有肩章、链条和佩剑。除非哈利看走了眼,否则那应该就是利奥波德国王。另一双眼睛属于床上侧躺的女子,只在臀部盖着一张毯子,上方的窗户光线落在她娇小柔软的年轻乳房上。她露出一丝微笑,响应哈利的点头示意,同时露出一颗大金牙,在白色牙齿之间十分显眼。女子绝对不可能超过二十岁。哈利在女子细腰后方的墙上看见一根被敲进龟裂灰泥的螺栓,螺栓上垂挂着一条粉红色手帕。
    “这是我太太,”矮小的比利时人说,“呃,其中一个太太。”
    “范布斯特太太?”
    “差不多。你想买苹果?你有钱吗?”
    “我想先看货。”哈利说。
    范布斯特走到大门前,吱的一声打开,朝外窥去,然后关上并锁紧:“只有司机跟你来?”
    “对。”
    范布斯特呼出一口烟,眯起的双眼在皮肤皱褶之间打量哈利。
    他走到屋子角落,踢开地毯,弯下腰,拉动一个铁环。一道活板门应声打开。比利时人对哈利招了招手,示意他先进地窖再说。哈利根据经验,分析对方此举只是为了小心起见,于是照做。一道楼梯向下延伸到漆黑之中。哈利走下七个台阶,踏上坚实地面。电灯亮起。
    哈利环视四周,看见地窖的天花板为正常高度,地面是平整的水泥地,三面墙壁前摆满架子和柜子,架上放着先进武器:常见的葛拉克手枪、他也有的史密斯威森点三八手枪、一盒盒子弹、一把卡拉希尼科夫自动步枪。哈利从未拿过这种正式名称叫作ak-47的著名自动步枪,他伸手抚摸步枪的木质枪托。
    “它属于一九四七年生产的第一批步枪。”范布斯特说。
    “看来这里每个人都有一把这种步枪,”哈利说,“听说这是非洲最常见的死因。”
    范布斯特点了点头:“这有两个简单原因。第一,冷战结束后,共产国家开始在这里出口卡拉希尼科夫自动步枪,和平时期一把步枪只值一只肥鸡,战争时期也不超过一百美元。第二,不管你怎么对待它,它都会正常运作,这一点在非洲很重要。莫桑比克人非常喜欢卡拉希尼科夫自动步枪,甚至把它画在国旗上。”
    哈利的目光停留在一个黑色盒子上,盒子表面慎重地印着几个字。
    “那玩意儿跟我想的一样吗?”哈利问道。
    “马克林步枪,”埃迪说,“一种罕见的步枪,生产数量非常少,因为它是个设计上的失败,枪身太重,口径太大,只能用来猎杀大象。”
    “还有人类。”哈利轻声说。
    “你知道这种步枪?”
    “它配备全世界最优秀的望远瞄准器,不一定要用来射杀一百米外的大象,作为暗杀武器非常理想。”哈利的手指抚摸着枪盒,往日回忆涌现脑海,“对,我知道这种步枪。”
    “可以便宜卖给你,三万欧元。”
    “这次我不是来找步枪的。”哈利转身面对地窖中央的架子,架上的古怪白色面具对他做出怪脸。
    “那是马伊马伊组织的圣灵面具,”范布斯特说,“他们认为身体只要泡过圣水,就不怕敌人的子弹,因为子弹会化为水。马伊马伊游击队队员会带弓箭上战场对抗政府军队,头戴浴帽,身上挂着浴缸塞当作护身符。我不是说笑,先生。当然了,他们被扫杀殆尽,但马伊马伊游击队队员喜欢水和白色面具,也喜欢敌人的心脏和肾脏,稍微拿来烤一下,搭配玉米泥吃下肚。”
    “嗯,”哈利说,“我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栋房子居然有完整的地窖。”
    范布斯特咯咯轻笑:“地窖?这是一楼,原本的一楼,三年前的火山爆发前是一楼。”
    哈利恍然大悟。黑色卵石,黑色冰层,一楼地面比街道低。
    “熔岩。”哈利说。
    埃迪点了点头:“熔岩直接穿过市中心,烧毁了我在基伍湖畔的房子。这里所有的木造房子都被烧成灰烬,这栋砖房是唯一屹立不摇的屋子,但有一半被埋在熔岩里。”他指了指墙壁:“三年前这里是大门,外面是街道。后来我买下这栋房子,在你进来的地方装上新的大门。”
    哈利点了点头:“幸好熔岩没有烧毁大门,流进屋里。”
    “你可以看见,窗户和门口都设在背对尼拉贡戈火山的方向。这已经不是它第一次喷发了,那座该死的火山每隔十年或二十年,就会对这座城市喷发熔岩。”
    哈利扬起一道眉毛:“那人们还回来这里居住?”
    范布斯特耸耸肩:“欢迎来到非洲。不过呢,如果你想把麻烦的尸体处理掉,火山就非常有用,这在戈马市是非常常见的问题,当然你也可以把尸体沉入基伏河,不过尸体还是会留在河里。要是利用尼拉贡戈火山的话……大家都以为每一座火山都有炙热冒泡的红色岩浆湖,其实不然,只有尼拉贡戈火山才有。那里的岩浆湖高达一千摄氏度,东西丢下去只会发出咝的一声就没了,完全挥发成气体。这是戈马人唯一能上天堂的机会。”他发出短促的大笑声,“我就目睹过一个太过激动的钶钽金属猎人,用铁链把一个酋长的女儿绑起来,垂入火山口,因为那个酋长不肯在文件上签字,让出土地上的采矿权。酋长女儿被垂降到岩浆湖上方二十米时,头发开始着火。到上方十米时,身体开始像蜡烛一样烧起来。再下去五米,就开始滴落。我说得一点儿也不夸张,她的皮肤、肌肉,纷纷从骨头上脱落……你有兴趣的是这个吗?”范布斯特打开柜子,拿出一个金属球。金属球闪闪发光,上头凿有小孔,体积小于网球,一条线圈从一个较大的开口垂落下来。这个刑具跟哈利在贺曼家见过的一模一样。
    “它还能用吗?”哈利问道。
    范布斯特叹了口气,用小指钩住线圈,往外一拉。砰的一声巨响,金属球跳进了比利时人手中。哈利看得目不转睛,只见小孔内弹出了状似天线的物体。
    “可以给我看看吗?”哈利问道,伸出手。范布斯特将金属球递给哈利,十分警觉地看着哈利数算天线。
    哈利点了点头。“二十四根。”他说。
    “就跟苹果的制造数量一样,”范布斯特说,“这个数字对设计制造这种苹果的工程师具有象征意义,因为这是他妹妹自杀的年纪。”
    “你柜子里有几颗苹果?”
    “只有八颗,包括这颗黄金特别版。”范布斯特拿出另一颗金属球,那颗球在灯光下闪着金色雾面光芒,他随即把球放回柜子,“但这颗是非卖品,你得杀了我才能拿到它。”
    “所以说自从克鲁伊买了他的那颗之后,你卖掉了十三颗?”
    “而且每一颗的价钱都越来越高。这是稳赚不赔的投资,霍勒先生。古代刑具有一群忠实爱好者,他们花钱毫不手软,croyez-moi(相信我)。”
    “我相信你。”哈利说,试着压下其中一根天线。
    “它是由弹簧驱动的,”范布斯特说,“线圈一旦拉出,受害者就没办法从嘴里把苹果拿出来,其他人也拿不出来。如果你想让环脊缩回去,就不要执行第二步骤,请不要再拉动线圈。”
    “第二步骤?”
    “给我。”
    哈利将金属球交还给范布斯特。他小心地用一支原子笔穿过线圈,水平拿着原子笔,高度跟金属球一样,然后把球放开。线圈一被拉紧,金属球立刻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利奥波德苹果在原子笔下方十五厘米处不住地颤动,每根天线都射出一根尖刺,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faen(我操)!”哈利用挪威语咒骂一声。
    范布斯特露出微笑:“马伊马伊组织称它为‘太阳之血’。这美妙的玩意儿有好几个名字。”他将利奥波德苹果放在桌上,再把原子笔插入线圈出口,用力按压。砰的一声,尖刺和天线缩了回去,那颗皇家苹果回复了原本的圆滑外观。
    “很厉害,”哈利说,“这要卖多少钱?”
    “六千美金,”范布斯特说,“通常我每卖出一颗,都会往上调整价钱,但你可以用我上次出售的价钱买到。”
    “为什么?”哈利问道,食指抚摸着平滑的金属表面。
    “因为你大老远跑来这里,”范布斯特说,朝地窖里呼出一口烟,“还有我喜欢你的口音。”
    “嗯。谁是上一个买主?”
    范布斯特咯咯一笑:“我不会告诉你的,就好像不会有人知道你来过这里一样,我绝对不会把你的事告诉其他买家。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呃……这位先生?你看,我已经忘记你叫什么名字了。”
    哈利点了点头。“六百。”他说。
    “你说什么?”
    “六百美金。”
    范布斯特发出同样短促的咯咯笑声:“太荒唐了,但这个价钱正好可以去参加三小时的导游行程,参观大猩猩自然保护区。你是不是比较想去参加这种行程呢?霍勒先生?”
    “皇家苹果你可以留着,”哈利说,从背包里拿出薄薄一沓二十元美钞,“我给你六百美金,换取苹果买主的资料。”
    哈利将那沓美钞放在范布斯特面前的桌上,再放上警察证。
    “我是挪威警察,”哈利说,“目前至少有两名挪威女子死在你独家贩卖的这种刑具下。”
    范布斯特俯身查看那沓钞票和警察证,并未触碰。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真的很抱歉,”范布斯特说,声音听起来似乎更为粗哑,“相信我,我的个人机密资料可不只值六百美金。如果我把来这里买过东西的人都说出来,那我的寿命……”
    “你应该担心你在刚果监狱里会剩下多少寿命才对。”哈利说。
    范布斯特又发出大笑:“得了吧,霍勒。戈马市警察局局长正好是我的朋友,再说呢……”他挥舞着双手,“我又没犯什么法。”
    “你有没有犯什么法无关紧要,”哈利说着,从胸前口袋拿出一张照片,“挪威是刚果最重要的援助国家,只要挪威当局打电话去金沙萨,指名道姓说你不肯合作,不愿意提供有关一起挪威双重命案的凶器资料,你想会发生什么事?”
    范布斯特笑不出来了。
    “你不会被误判任何罪名,哎呀,绝对不会。”哈利说,“你只是会被羁押,这可不能跟刑责搞错。当命案正在调查中时,羁押关系人是明智而审慎的决定,因为证据可能遭到破坏。但你同样会被关进监狱,而且这次的调查可能会花很长一段时间。你有没有看过刚果监狱里长什么样子,范布斯特?应该没有吧,没有多少白人看过。”
    范布斯特将睡袍裹紧了些,眼睛盯着哈利,口中咬着烟嘴。“好,”他说,“一千美金。”
    “五百。”哈利说。
    “五百?可是你……”
    “四百。”哈利说。
    “成交!”他大吼,双臂高高扬起:“你想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想知道。”哈利说,背倚墙壁,掏出一包香烟。
    半小时后,哈利走出范布斯特的砖房,坐上乔的路虎越野车,这时夜已降临。
    “去饭店。”哈利说。
    饭店就在湖畔。乔警告哈利,不可以下水游泳,原因之一是湖里有几内亚寄生虫,进入体内很难察觉,直到有一天小虫在肌肤底下钻来钻去。原因之二是湖底会冒出沼气,形成大型泡泡,吸入之后会导致昏迷,使人溺毙。
    哈利坐在阳台上,往下看着两只长腿动物行走在被灯光照亮的草地上,姿态宛如长脚鹬,看上去仿佛是披着孔雀外衣的红鹤。被泛光灯照亮的网球场上,两名黑人少年正在打网球,打的是两颗非常破烂的网球,看起来仿佛两卷袜子,在破了一半的网子之间飞来飞去。饭店屋顶的上空不时有飞机轰然飞过。
    哈利听见饭店酒吧传来酒瓶的叮叮声响,酒吧距离他所坐的阳台正好六十八步,他进来时数过。他拿出手机,拨打卡雅的号码。
    卡雅听见他的声音似乎很高兴,反正就是高兴。
    “我被大雪困在沃斯道瑟村,”卡雅说,“这里下的不只是大雪,是超级大雪,但至少有人邀请我共进晚餐,而且房客登记簿很有意思。”
    “哦,是吗?”
    “我们想找的那一天,整页都不见了。”
    “果然。你有没有查看……”
    “有,我查过上面有没有指纹,或字迹是不是印到了下一页。”卡雅咯咯笑道,哈利猜想她应该喝了好几杯葡萄酒。
    “嗯,我想问的是……”
    “有,我查过前一天和后一天的记录,可是小屋那么简陋,几乎没有人会住超过一个晚上,除非被大雪困住,况且十一月七日那天天气晴朗。不过这里的警官答应我,会替我去查附近小屋在十一月七日前后的房客记录,看看那天滑雪到荷伐斯小屋下榻的滑雪客可能有谁。”
    “很好,看来我们已经开始有眉目了。”
    “也许吧,你那边呢?”
    “我这边恐怕没什么发现。我找到了范布斯特,但是跟他交易的十四名买主都不是北欧人,这一点他十分确定。我拿到了六个姓名和地址,这些人都是众所周知的收藏家,仅此而已。至于另外那两颗苹果,范布斯特正好知道它们都还在加拉加斯市一名收藏家的手中。你查过奥黛蕾和她的签证吗?”
    “我打电话问过瑞典的卢旺达领事馆。我必须承认,原本我以为他们做事一团乱,结果一切都井然有序。”
    “卢旺达可是刚果的小大哥。”
    “他们有一份奥黛蕾的签证申请表复印件,日期也符合。签证的有效期已经过了,但他们当然不知道奥黛蕾现在在哪里。他们要我联络基加利市的移民单位,也给了我电话。我打去问,结果像人球一样被各个办公室丢来丢去,最后电话转到一个会说英文、了解情况的人手中,他说卢旺达在这方面没和挪威签订合作协议,所以他感到很遗憾,必须婉拒我的要求,还礼貌地祝我和我的家人长命百岁、幸福美满。所以你也没什么收获啰?”
    “没有。我把奥黛蕾的照片拿给范布斯特看,他说唯一一个跟他买过东西的女人有一头赭红色鬈发,说话有东德口音。”
    “东德口音?有这种口音吗?”
    “我不知道,卡雅。那个男人穿着睡袍走来走去,抽烟用烟嘴,是个酒鬼,还是个口音专家。我尽量把注意力放在案子上,然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