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回宫后治了愉贵人死罪，舒妃无知，本也该即刻治罪，可因她怀了身子，皇上只降她为嫔。
    宋玉冷笑，不过降个位份，等她生产后又是该升上去的了。
    夏日快结束了，提前下起了秋雨，电闪雷鸣的。
    宋玉立在正殿门口，听着哗啦啦的雨声。
    “娘娘还是进屋里罢，待会受了雨气该是更难好了。”
    宋玉病了小半个月了，一日比一日昏沉，也找不出病因，宋玉轻叹口气，“本宫原先也甚是欢喜愉贵人，她总一幅静好模样，闲暇时光便看看书写写字，如今却成了个烟鬼，真是世事难料啊。”
    宋玉望着越下越大的雨，“从前本宫未得势时她还常常接济本宫，那时本宫也是真心感激她，不想如今……”
    言枝给宋玉披了件薄斗篷，安慰道：“娘娘莫要挂怀了，在宫里错了一步便只有一个死字，愉贵人她怪不得旁人的。”
    宋玉掩唇咳了咳，言枝贴心递上一方绢子，宋玉接过绢子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去瞧瞧她最后一眼罢。”
    愉贵人双手被绑在床头，脸色青白，身上的汗水就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一般，还紧咬着唇，隐见牙间血色，喉中发出痛苦底吟声。
    如曼只能跪在床头，压着抽泣喊着小主。
    宋玉慢步上前，坐上榻边，如曼见宋玉后同见到救星，忙磕头喊，“德妃娘娘，求求您救救小主吧。”
    砰砰砰的额头磕地声听的言枝心惊，扶正如曼不许她再磕头。
    愉贵人不停挣扎，手腕被麻绳割破，一圈的红紫色，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依旧不停挣扎。
    言枝把怀中的绢子盖在愉贵人脸上，愉贵人即刻安静下来，用力把头往上抬，用力的吸闻着绢子里的味道。
    好一会愉贵人的头才落会方枕上，呼吸也渐渐平稳。
    宋玉反手用护甲把绢子从愉贵人面庞上勾落，又俯身去解她手腕处的绳子，温声道：“本宫去求了皇上，皇上答应了隐瞒你的死因，只说你是病世的，你死后并追封你为愉妃。”
    绳子解开，愉贵人也不把手收回，平淡道：“嫔妾谢过德妃娘娘。”
    宋玉轻笑，把带血的麻绳扔在地上，“你说你呀，做什么不好，偏偏去吸哪玩意。”
    “是嫔妾愚钝，总觉不动声色便无人来害。”愉贵人的眼直直的盯着床梁，也不哭也不喊，“还以为宫中同府中一般。”
    “本宫原也感谢你，本宫从前不得圣恩被排挤诋毁时你也帮本宫说话，偶尔也接济本宫，你我本不该互相斗的，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不得天眷，只能藏拙度日。”
    愉贵人和宋玉像也不像，愉贵人不得父母宠爱，在府中艰难度日，宋玉也是，宋长霄厌恶，王氏更胜，不过愉贵人也算是名门小姐，宋玉却不太算得。
    愉贵人勾起嘴，“是啊，嫔妾原也是想着同德妃娘娘一道的，不想中间杀出个舒嫔。”
    宋玉用余光瞥了眼如曼，如曼此时捂嘴低泣着，额间还有方才磕头留下的血印子，宋玉收回余光，“舒嫔诱哄你，你何不供出她来？”
    愉贵人闭了眼睛，嘲讽的笑，“若我真能同德妃娘娘您一般不用顾左右便好了，可她是元州来的群主啊，皇上怎么也不会重罚她，我却只是一小官家的庶女，家里还有姨娘，还有前些日子才出世的同胞弟弟啊……”
    又是这招，宋玉用绢子轻轻揩去她要落下的泪，“从前她也是这般威胁芸贵人的，可本宫把芸贵人的尸首送回府时她的父母眼都没眨。”
    她咧嘴轻笑，“我的姨娘与她父母不同啊，我姨娘是落魄的书香门第，无奈才嫁与我父亲为妾，她疼我爱我，却软弱温柔，总受人欺负，我小小年纪便饱受欺凌，只得收起锋芒，直等我入宫她才好受些，如今也好，姨娘又生了个孩子，没了我也不会难过到哪去。”
    雨越下越大，屋里也黑了。
    愉贵人撑起身子坐好，又往地上滚去，跪着看着宋玉果真一日塞一日苍白的脸色，如曼想去扶，却被愉贵人推开手，“嫔妾有一事求娘娘。”
    宋玉整以暇昧的问，“你也是将死之人，若是本宫能做的事必尽力完成。”
    愉贵人膝盖往前挪些，伸手握住了宋玉的手指，或是说，握住她的护甲，“娘娘，嫔妾虽与你作对，可咱们原也是有些情份的，望您看着这些情份，帮。”愉贵人侧头看了眼满脸泪痕的如曼，“帮如曼，寻个好差事。”
    如曼扑倒在愉贵人膝边，哭道：“小主，奴婢哪也不想去，哪也不想去……”
    乌云遮住的天划过亮光，一瞬间印亮了宋玉的脸，黑暗中她轻轻勾起唇，“好啊。”
    “轰隆隆——”又响起一声炸雷。
    愉贵人松了口气,放开宋玉的手，“谢娘娘……”
    雨又渐小，天也亮了些，宋玉看着如曼，缓声道：“雨小了，宗顺公公怕是马上要来了，本宫也不好多待，便先回了，过会儿便叫人来接如曼。”
    宋玉走出屋，言枝立马撑开伞，两人离开后如曼也立刻揽住愉贵人。
    愉贵人却依旧盯着宋玉的背影，怎么真能不恨她呢？舒妃可恨，她也好不到哪去啊，可又有什么办法，如曼总要过活啊，如曼总要寻个好差事继续过活啊。
    愉贵人知道她的病因，可怎么能告诉她呢，这是自己报复她们唯一的法子了啊。
    她看着日渐虚弱，舒嫔不会放过她，她也不会饶过舒嫔。
    她们二人，总有一个人会给自己陪葬的。
    她若不病死就会出手，舒嫔的孩子也别想好。
    宗顺进屋后便见愉贵人跪坐在地上，眼睛还眨也不眨的盯着大门口，宗顺身后的小太监手里端着木盘，盘里盛着鸠酒，“小主，请吧。”
    如曼放声大哭，膝行拽住宗顺的衣袍，“公公，公公，您去求求皇上，我家小主会改的，会改的……”
    宗顺弯腰看着如曼，“姑娘，皇上开了圣口，哪还有寰转的余地，不过皇上下旨了，待小主过身后便追封小主为妃……”
    愉贵人站起接过鸠酒，笑了起来，皮包骨肉的笑模样令人心生恐怖，什么愉妃，人都死了，这些虚名要来作甚？不过是为了给这宫中的肮脏污龊打掩护罢了。
    愉贵人一口喝下鸠酒，如曼赶忙来拽愉贵人，可愉贵人已经喝下去了。
    愉贵人喉咙里涌上腥甜，嘴角渗出血……
    终于到了这一步了，姨娘，再见了。
    失去意识时，还能听到如曼喊着小主，傻丫头，往后可要好好过活啊。
    雨平息了，言枝收了伞，宋玉看着前面的水坑停住了脚，呢喃道：“雨停了啊，愉贵人该是死了罢。”
    言枝小声道：“愉贵人虽是死了，可舒嫔却还好好的。”
    宋玉猛的咳嗽起来，言枝一手拎着伞，一手扶住宋玉。
    宋玉喘了口气，看着放晴的天笑：“不急，她总要死的。”
    宋玉收回言枝扶着的手，“记得把如曼安排进御膳房，找个舒服且有用的活给她，她会总会派上用场的。”
    言枝应声。
    宋玉毫不犹豫的踏进水坑，水花溅起，污了宋玉的金边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