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这些夜里多梦,总梦到陆尚行讲的怪事。
这些天到了夜里便不安,只等到天微微亮才能睡下,眼下也乌黑。
宋玉对镜轻抚那片乌黑,正巧此时陆尚行打了水进来,陆尚行把盆搁在架子上,拧干巾布给宋玉,宋玉接过巾布时细细打量了陆尚行一会。
陆尚行给宋玉整理今日要穿去请安衣裳,长睫盖下一片阴影,皮肤若女子般细腻白净,唇也红,宋玉有时还怀疑他是不是偷了那个姑娘的口脂抹了,可气的是这人竟已生了这般相貌了,就连手也是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模样。
宋玉在看看镜中自己的模样,叹了声气。
陆尚行听见宋玉叹气的声音停下手,抬头问“娘娘怎的又叹气了?”
宋玉用巾布胡乱抹了把脸“算了,你先出去歇一会罢,我自己收拾会。”
宋玉在妆匣里翻找了好一会才见那几个小的白罐子。
宋玉捡出这些白罐子打开,里面都是些胭脂水粉,是入宫前侍郎府伙房的刘嬷嬷给的。
刘嬷嬷早年时儿子女儿便都死了,只留下她孤身一人。那时芳芸仗着自己的爹是管家,娘又是王氏面前得力的,哥哥姐姐们也在府中嫡出下当差,总把自己当半个主子,实实在在是瞧不上宋玉这个市井长大的外室女。
芳芸有时心情好了便会差院子里的下人去领吃食,心情差了便不许他们去,久之宋玉便自己去伙房领吃食了。
刘嬷嬷瞧宋玉可怜,偶尔便给宋玉藏些肉菜,宋玉也绣些小玩意给刘嬷嬷。
宋玉要进宫那天刘嬷嬷自己掏银子给宋玉买了几盒胭脂,借口给宋玉送吃食时偷偷给了宋玉。
刘嬷嬷说“小姐进了宫便是金贵人了,以后定要多想些法子,可万万不能再让些下贱人欺辱了。这些胭脂权当老奴给小姐的嫁妆了,虽便宜了些,可女子总要会打扮的,哪能整天素着脸。”
宋玉出了一会神,也不知刘嬷嬷现下如何了,入宫时刘嬷嬷已经很老了,一眨眼又过了三年多了。
宋玉收拾好后已经过了好一阵了,推开房门便见芳芸极力忍着不耐的模样。
“小主收拾好了?在晚些贤妃那处可要散……”
芳芸抬眼便见素来寡淡的宋玉抹了胭脂粉,乍一看上去精神多了。
芳芸心中好笑,还真以为自己得了宠?请个安都要描眉画眼的。
“小主今儿这番打扮真是招人喜欢极了!”陆尚行正好要去内务府领这个月的份例,瞧见了宋玉脸上的胭脂便忍不住夸赞。
陆尚行生得好,人人都喜欢,平日里芳芸没事也爱同陆尚行说说话,可今日见陆尚行瞧着宋玉露出这样惊喜的模样心里不由骂陆尚行果真是没根的东西,讨好人这一套做的有模有样,半点不似讨好,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情郎夸赞小妻子般。
宋玉往常请安时总是早早的就到了,可这几日天凉又睡不安,今日还生疏的打扮了番,到了翊坤宫时人都差不多齐了。
宋玉得了贤妃娘娘得话后挨着愉贵人坐下,愉贵人脾性也是极好,有时宋玉宫中周转不过时愉贵人便常常接济,二人也时时聚在一起扯闲。
“这得了赏的就是不一样,瞧瞧,请安都比往日来的迟。”芳常在磕着手中的瓜子,侧过头笑嫣嫣的同敬嫔道。
敬嫔在郴王府时便是皇上的妾室,最懂得皇上的底线,见宋玉假做没听见芳常在的话一般和颜悦色的朝位份高嫔妃的行礼,一副乖巧模样,便也不答芳常在的话,只笑笑算是作答。
韵贵人国宴时本想在皇上面前露露脸,可没想到丢了丑,又听侍奉的丫鬟说碧玉偏殿的宋常在最后得了皇上的夸奖,出了大风头。
韵贵人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宋常在的模样,又想到给一个在后宫没有甚存在感出身又难看的人抢了自己的风头心里头更是不甘,见她刚刚得贤妃的话入座的模样,又开始出言挑衅。
“宋常在的耳坠真好看,是红珊瑚的吧,哈哈也是,这出身难看,总得带些好东西压一压市井晦气。”
愉贵人轻拍拍宋玉的手背,示意她莫要在意,宋玉感激的朝愉贵人笑笑。
贤妃听了不耐,皱眉道:“不知韵贵人哪学的一嘴子出身?竟然入了后宫,便都是姐妹。”
韵贵人倒是不怕贤妃,她爹说了,贤妃小商户出身是做不上皇后的,这后宫唯一得忌惮些的便只有李嫔,韵贵人往李嫔的位置看了一眼,见她没来便更有了些底气。
韵贵人揉了揉没带耳坠的耳垂,拉长声道“有何学不学?高门大户最讲究的不过就是出身二字罢了。”
这话也捎带了芳常在,芳常在本乐的看他们狗咬狗,可这火烧到自己身上却又不是一回事了,她当即回到“我记得韵贵人母家是鸢嫔娘娘家的一处分支,您父亲现下正在晋平做官?”
鸢嫔唤做刘卿愿,是工部尚书刘大人家的嫡女,算的上韵贵人的远房表姐。
芳常在又笑“这晋平以逼良为娼偷鸡摸狗的龌龊事出名,可不算个好地方啊。”
芳常在这番话惹的一众嫔妃笑了一会。
韵贵人脸色铁青“那我也是正经人家的小姐!”
芳常在强忍笑意“谁不是正经人家的小姐?”
敬嫔道“芳常在生了大公主,也算是我们中有头面的了。”
宋玉觉得她们真是好笑,怎得骂自己骂着咬起来了?
韵贵人气的直跺脚,转头见着鸢嫔还气定神闲的喝着茶,甩了甩手喊“表姐!”
鸢嫔真是受够了,那日国宴本是想借那支舞讨皇上开心,顺便带韵贵人露露脸,没想到却
因为她惹了一身嫌。
本来父亲听说李成意要参加选秀进宫,便想着从那么些个旁支中选一个来宫中做个帮衬。
原先选的是韵贵人家的庶姐,韵贵人那位庶出姐姐是鸢嫔的哥哥亲自前往晋平选的,哥哥说那位庶姐瞧着焉焉的模样,做事却极为有条理,想来定是个厉害的,可不知为何到了京城的却是韵贵人,那时离选秀已没两日了,也来不及换了,只好忍着恶心把韵贵人送进宫来。
鸢嫔看她这个模样更是瞧不上,只抬抬眼皮瞧了她一眼便道“本也不是什么亲近的亲戚,这般叫来倒是失了规矩。”
韵贵人见鸢嫔不但半点没有帮衬自己的意思反倒还与自己撇清了起来,脸色顿时苍白,父亲说了,没得宠前千万不能惹恼了刘卿愿,若是刘卿愿恼了自己告诉刘家从而迁怒到晋平刘家便难办了。
鸢嫔见韵贵人没了声也懒得在纠缠下去,陇了陇身上的厚斗篷起身行礼道“这天越发冷了,想来李嫔今日也不会来了,我便先回了。”
鸢嫔走后大家也七七八八的散了,宋玉走在韵贵人后头,韵贵披着斗篷有些站不稳的模样,没走几步就问身边的丫鬟“我哪里惹表姐不高兴了?”
芳芸听见这话小声的笑了起来,见韵贵人一行走远些了方开口“也不知这韵贵人脑袋是什么做的,都进了宫做了主子了还怕鸢嫔做甚?”
宋玉今日出来的急,衣服也没穿多厚,忍不住搓了搓手臂“韵贵人一家子的前途都握在京城刘家手里,不怕她怕谁?”
芳芸闻言抬起下巴,笑“若是我是她定当是不会怕的,我定会带着晋平刘家越过京城刘家的。”
宋玉不再理会芳芸,晋平刘家只是一小分支而已,若是说越过便越过了那整个大启还不反了天了。
“小主!”
宋玉远远的便见陆尚行跑来,手里还拿着不知道什么,直等陆尚行跑近了才见着是自己的厚斗篷。
“小主今日怎得这么快就出来了?往常不是得聊好一阵吗”陆尚行给宋玉披上斗篷。
宋玉觉得有些奇怪,想把厚斗篷脱下,道“谁穿两身斗篷的呀。”
陆尚行见宋玉要脱下斗篷的模样连忙按住宋玉的肩“我方才瞧见别的娘娘们都是厚斗篷。”
“那她们也没穿两身呀。”
“可小主穿的少。”
陆尚行盯着宋玉的眼睛颇为认真的模样。
“哟,小陆子怎么只给小主拿斗篷?”芳芸冷不丁的开口。
陆尚行却笑的眼睛弯弯“因为她是小主啊。”
芳芸听着觉得是陆尚行觉得她是个丫鬟,不配他贴心的拿斗篷,心下生气,却又不好发作。
可到了宋玉耳里这句‘因为她是小主啊’却又变了味。
就好像,只因为她是宋玉,所以要帮宋玉拿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