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青春——此时此夜难为情（李白《秋风词》）
    2019年6月8日 星期六
    迟劲男和肖剑回到驻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们是在完成任务后返程的途中接到的命令，要他们直接返回驻地。而当他们到达驻地以后，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太寻常的气氛。不光是他们被召回了，甚至本应该还在执行任务的二连也被命令中止了任务回到了驻地，更不用说装备连和卫生队了。
    晚七点，各个连的连长和中队的正副队长都被召集到特勤一营的会议室。一脸怒气的陈卫国坐在上手，而旁边的教导员何少进的连上也一反常态的挂着不满。
    会议先由三连汇报了一下这一周战备执勤的情况，并没有什么特殊事件，一切正常。接下来就是陈卫国不吝言词地大篇幅地赞扬了一连二中队在这次演习中的表现，甚至连细节都描述得惟妙惟肖，脸上更是神采飞扬，讲到高兴时，吐沫星子乱飞。那架势，哪像在开会啊，分明就是在讲故事。当然，期间对陆航分队的表现也是赞不绝口。良久以后，陈卫国的激情演讲却突然在一个重重的“但是……”之后，停了下来，没了下文。
    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陈卫国才突然站了起来：
    “中央军委命令！”
    在座的所有人都“刷”地一声站了起来，情绪也不由的有些激动。是军委的命令啊，那想来下面的任务也是相当重要的，不容轻视。要知道，特勤一营的官兵，没有一个会怕任务困难，反而越是高难度的任务越能点燃他们的热血。而实际上，他们所接受的任务，绝大多数都是中央军委直接下达的，只不过是陈卫国很少在下达任务前把中央军委的名头挂在嘴边而已。
    陈卫国用目光扫视了一圈，刻意压着嗓子，模仿着副主席的声音：“……但是！你要知道，这次演习军委给予了前所未有的重视，规模也是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是对大规模作战各军种各集团军之间的协调联动能力的检验，是为了检验我军应对大规模战争的能力！而不是看某一小支部队到底有多厉害，更不是给你陈卫国出风头的机会！我知道你和你那群兵有本事，哦，还有那个叫肖剑的。整个演习，就光看见你们在这瞎蹦达了。有本事怎么样？”
    陈卫国说到这，看了一眼肖剑，却发现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微一皱眉，又继续说下去：
    “从现在开始，特勤一营全体人员，立刻退出演习，包括你陈卫国。还有，肖剑是哪个中队，让他们休假，直到演习结束。其他人？你是营长！其他人你自己安排！别问为什么，也别给我解释。这是命令！我要你立刻执行！”
    说完，陈卫国摘下自己的帽子，随意地扔到了桌上，然后做回了椅子：“命令宣读完毕，别问我为什么啊，你们都听见了，这是军委副主席亲自发布的命令，让我们立刻执行。”
    原来，在蓝军前指被摧毁后，秦少军接到的那个电话，就是副主席告诉他，让特勤一营撤出演习。同时，蓝军的阵容将比初期设定的有所加强，具体变动情况再进一步研究。之后的作战会议上，秦少军就把这个特勤一营撤出演习的决定告诉了陈卫国。陈卫国一听就不干了，不顾劝阻，抓起电话来就接通了演习导演部，结果就被军委副主席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他的心中自然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却偏偏又无可奈何。于是就有了刚刚那一幕，连说的一切，都是原封不动的转自那个电话，更是模仿着副主席的声音。
    何少进一看自己这伙计脾气上来了，甚至连帽子都摘了，就知道现在劝他也没用。虽然自己心里对上级的这一安排也不甚满意，但现在这情况，却是必须由他出马了。
    “是这样的。因为在这次演习的过程中啊，我们特勤一营所起到的作用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上级对我们的表现也是肯定的，而且是高度的赞扬。但是呢，相信大家也都注意到了，这次的演习是完全开放性的，也就是说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完全由红蓝两方自由发挥。可正是因为这样，我们在演习中的表现和所带来的影响，已经使情况越来越多的偏离了这次演习的初衷。所以呢，尽管很多首长还想看到我们的精彩表现，但为了这次演习能达成预期的目的，却也不得不忍痛让我们退出啊。”
    “当然了，上级也充分考虑到了你们会有些情绪，所以呢，就特别批给了你们15天的假期，只要不出国，想去哪都行。正好15天后就是一连的战备，也不耽误。今天呢，你们大伙先都好好休息一下，也琢磨一下去哪散心。不过有几个纪律我要先讲一下。”
    “第一，离开营区，安全第一。你们每个人明天都会以执行任务的名义外出，也会配发给你们一些装备，但绝不允许去惹是生非。”
    “第二，你们自己也清楚，像你们这样一群人扎在一块太惹眼。所以，这次如果你们要搭伙出去，不能超过四个人。”
    “第三，女兵不得单独行动，能和我们的这些小伙子一起行动更好。”
    “第四，别忘了你们的身份，虽然是让你们休假，但也要保持在24小时待命状态，一旦有情况，你们必须在第一时间到指定地点报道。”
    “最后一点，就是我们部队的纪律，想必你们都清楚，我就不多强调了。”
    说完，何少进看向了保障连连长宋国辉。“老宋啊，今晚你们辛苦一下，把要给他们的装备整理一下，他们谁要是想好了去哪，也让他们找你，你给帮着联系解决一下交通问题，好吧?”
    在得到宋国辉肯定的答复后，他站了起来，宣布解散。然后拽了陈卫国一把，拉着他一起离开了会议室。
    回到宿舍，迟劲男拍了肖剑一下，说：“疯子，想什么呢？这半天了你都不吭一声，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装什么深沉呢？”
    肖剑坐到椅子上，皱了皱眉，有些迟疑地说：“没什么，我就是在想啊，这次我做得真的是不太合适了。”
    迟劲男正准备倒水，听他这么一说，转过身来看着他问：“我说你这是又偷偷干了什么亏心事了啊？这几天没见你单独行动过，干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啊？”
    “怎么就‘又’了？我什么时候干过？我是觉得我这眼光还是太浅了，根本就没往更高的层面去想，只琢磨着自己眼皮子底下这点事了。结果现在想想，真要按我的思路发展下去，这演习还真就违背了初衷了。”除了开始那句否认干亏心事的话，肖剑的语气还真的带着些许的自责。
    迟劲男自然是听出来了。他太了解和佩服这个好兄弟了，也确实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小弟弟。现在听肖剑这么一说，说不得过来就照他头顶就削了一巴掌：“我说你小子又瞎琢磨什么呢？你、我，我们在演习里的身份，就是红方的一把尖刀。当然了，你比我有头脑，你还是红方的智囊。但说到底，我们都是红方手里的一股力量，懂不？既然你扮演了尖刀，你就必须按照红方的命令去完成任务；即使你还是智囊，那你的任务也就只是提供意见，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胜利，是吧？这你不能否认吧？那你自己说说，咱兄弟做到了没有？你肖剑你自己做的够不够？好不好？所以吧，要我说，咱整个狼牙就没错，疯子你更没错。我跟你说啊，疯子。虽然我是正你是副，而且我还是你哥，但是，我就喜欢听你指挥，真的。跟着你打仗，痛快！过瘾！说实在的，你小子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啊，特范儿，纯爷们！我都怀疑自己有受虐倾向了，特喜欢听你对我呼来喝去的。”
    别说，迟劲男这一通插科打诨的开解，还真让肖剑放下了心事，抬起头用很清澈地眼神望着迟劲男，然后很认真的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
    “还喜欢我对你呼来喝去？”
    “废话！”
    肖剑突然邪邪地一笑：“嘿嘿，去给我打洗脚水去！”
    “我去你大爷的！”迟劲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还顺手拿帽子砸了过去。
    俩人闹了一阵，迟劲男躺到了床上，问：“疯子，说正经的啊，你想好去拿嗨皮了没有？”
    正在这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传了进来：“报告！”
    迟劲男和肖剑两人闻声彼此对望了一下，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女性光顾他们的宿舍的，特别是晚上。
    迟劲男赶紧从床上下来，还不忘用两秒钟迅速地整理了一下床单，然后过去开门。
    门开了。门外，是一张清秀的脸庞，未施粉黛绝对朴质的一张脸却看起来那么可爱，两片柔软的红唇似乎充满了诱惑，如凝脂般的脸蛋吹弹可破，让人不敢稍有碰触，一双大大的眼睛，如清澈的湖水，闪着晶莹的光芒。再配上一身军官常服，更显飒爽英姿，英气逼人。看到门开了，女孩儿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皮稍稍抖动了几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同时，一抹红晕却悄悄地爬上了雪白的脸颊。
    “陈……陈小雨？”迟劲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确定。到不是他不确定对方的身份，而是对这个女孩儿的突然到访实在是没有心理准备。
    “迟队长，我是来……是来找肖队长的。”陈小雨微微咬了一下嘴唇，有些紧张地说，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脸上在刚开门时出现的那一丝慌乱也不见了踪影。
    “啊？哦。请进。”迟劲男说着，侧身把女孩让进了屋里，同时转过身对肖剑挤了挤眼，给了他一个似暧昧又似阴险的笑容，“我正准备去跑步呢，那你们聊，我先走。”
    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还顺手把门关上了。
    这下可轮到肖剑有些手足无措了。这个能在枪林弹雨中所向披靡，在铁血硝烟中叱诧风云，能从容生死面不改色，能在生死存亡时刻保持绝对冷静随机应变的特战精英，此刻却突然变成了一个毛头小伙子，甚至连脸上都带出了慌乱。
    陈小雨看到他的样子，禁不住轻轻笑了一下，心里暗想：原来他比我还紧张呢，那我还怕什么？于是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两手交叉在身前站好，用有些俏皮的语调问：“嗯——我是叫你肖队长呢，还是就叫你肖剑？”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之间和一位美女独处一室，又突然之间面临这样的问题，再加上自己刚刚有些失态的表现，肖剑还真的是有些尴尬：“这个你随便吧，没关系的。”
    陈小雨又是一笑，仿佛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突然盛开了一朵艳红的玫瑰，在肖剑看来，这笑容足以刺伤所有人的眼睛。
    “那我就叫你肖剑吧，好听。”美女的声音是如此悦耳，好像空旷的山谷里传来百灵的歌声，又如同深邃的溶洞中泉水的叮咚。每一个音节都在拨动着肖剑的心弦。
    “我这是怎么了？”肖剑深吸了一口气，暗骂自己没用。甚至还摇了摇脑袋，似要甩掉那些让他心神摇曳的浮想。等他终于恢复了些冷静，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坐在椅子上没动过地方，赶忙站起来说：“好啊，随你喜欢。哦，你找我……有什么事？”
    看到肖剑没了刚才那些可爱的样子，陈小雨也就没再逗他，只是声音还是那么悦耳：“也没什么事，就是明天终于可以休假了，想问问你准备去哪儿。”
    连肖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美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压力，心跳也在一直地加快。他并没有回答陈小雨的问题，而是扭头看了看窗户，再回过头来才说：“我们去外边走走吧，现在外边看起来挺凉快的，空气也不错。”
    “好啊。”陈小雨欣然答应，声音依然那么甜美、柔和。说着很自然地拉起了肖剑的手，转身向外走去。其实，和自己心仪的男子共处一室，她也没来由的紧张，虽然一直在强压着，但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砰砰地仿佛要蹦出来。所以在听到肖剑的提议，立刻就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天晴得很好，漆黑的夜空没有一缕云彩，缀满了闪烁的繁星，簇拥着弯弯的月亮，弥漫出柔和的银光。
    还是在营区的那片小树林旁，光线很暗，地上两个人的影子却依然清晰，依然很长。
    肖剑和陈小雨从宿舍出来就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有藏在黑暗里的蟋蟀在时断时续地唱着单调的音节。
    两个人一直就是默默地走着，直到一棵树旁。陈小雨非常清楚的记得这棵树。在这颗树下，她第一次靠在了一个除父亲外的男人身上，而且当时是那样的自然。又是在这棵树下，陈小雨停下了脚步，又一次拉住了男人的胳膊：“等一下，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问题？什么问题？”肖剑似乎是忘了。
    “我问你，休假准备去什么地方！”陈小雨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点，能听出语气里有些不满。
    肖剑想了想，说：“这个啊，还真没仔细想呢，就是想去看几个以前的战友。”
    陈小雨一听，就夸张地说：“啊？你现在还没想好啊？人家宋连长还得给你安排好多事情呢，你现在都不知道去哪儿，那让人家怎么安排呀？”
    “那就不麻烦他了呗，我就想到哪儿去哪儿，走到哪儿算哪儿，也不一定非得提前定死了呀。”肖剑回答的理所当然。
    “你这是典型的无组织无纪律，不行！”陈小雨也不知是怎么了，一改以前温婉柔弱的样子,“你要还没想好，就听我安排。”
    “为什么？”
    其实肖剑本来是想说“凭什么”。
    “为了严肃你的纪律，强化你的组织观念，不让你变成脱缰的野马！”陈小雨大义凛然。
    肖剑错愕地转过头对着她看了又看，嘴里还说着：“不对吧？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温柔小姑娘吗？”
    也不知道肖剑的话带着怎样的魔力，陈小雨闻言立刻低下了头，在黑暗中看不见的两朵红云又覆盖了她的脸颊，又换成了怯怯地声音说：“其实，是部队不让女兵单独行动，所以，我想……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没想到，陈小雨这柔弱的声音对肖剑同样充满了魔力，立刻也是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想去哪儿？
    陈小雨立刻就来了精神，雀跃地说：“我想去琼州岛，去天涯海角，我想去西疆，去离蓝天最近的地方，我想去美丽江，去浪漫邂逅最多的地方。还有……其实……还是看你想去哪儿吧，其实我无所谓的，哪儿都可以。”
    陈小雨最后那句话，其实省略了几个字，她本想说“只要有你，哪儿都可以”，可话到嘴边，却给掐去了。
    肖剑稍稍思考了一下，很痛快地说：“那我们先去琼州岛吧，顺便看看我一个好哥们。然后去美丽江，最后如果时间允许，我们再去西疆。”
    “真的？”对陈小雨来说，这份喜悦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真的。”
    “说话算数，不反悔？”
    “嗯！不反悔！”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