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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尸(9)
    吃着并不怎么丰盛的早饭,木棉看着清炒白菜和腌制过的干豆条,这些都是农村家家户户都会做的普通农菜。
    前世的她极其嫌弃,因为家里每年吃上肉,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
    可如今吃在嘴里的味道,让她慢慢咀嚼每咬一口,就仿佛在撕裂自己的情绪,就好像在告诫自己,不要走自己的老路,要改变你所知道的一切,不然你重活一世,到底是为了什么?
    木爸吃着菜喝了一口闷酒,眼神幽幽的望着女儿面无表情苍白的脸颊,他总发现女儿今天的情绪有些奇怪,太过沉默了。
    前几天还会发一些小脾气,或者说一些朋友之间搞笑的事情来给自己听。
    大病之后,好像变了许多,总喜欢一个人看着同一个位置发呆,要不就是说一些让他这个大人都有些惊讶的话。
    不过他很佩服自己的女儿,幸好那天晚上女儿提醒了自己,今天一早他便接到村长的通知,村口还真的被雪堵了,吃完了饭他早早就要拿上工具去村口集合。
    大雪不好好处理的话,若是有从重庆过境的车行驶去,一定会卡在那段路。
    匆忙吃了几口饭,再把碗里剩余的白酒喝掉。
    木爸走到门后边翻着锄头,木棉看了一眼自家爸爸的动作,就知道父亲今天肯定就要去扫雪了,赶紧回到房间,拿了一个膝盖护垫出来。
    那是她昨天晚上悄悄连夜赶出来,她前世大专学的是服装设计,对于这种针线活,半个小时便能做出来。
    木爸看的那双膝盖护垫,有些匪夷所思,又有些震惊。
    “这个是做什么的?”
    “给他套在膝盖上,大雪天路滑,而且我们村的路也不好走,马路下面就是一条河,有点危险。”
    木棉将膝盖护垫塞进父亲手里,最后若无其事的坐在桌子边吃饭。
    倒是奶奶慢悠悠的吃了一口饭,笑眯眯的说着。“孩子长大了,懂得心疼父亲了,你就拿着吧。若不是棉子提醒,我还差点忘了,老三咱们村口的路的确有点危险,去帮忙时,你可得注意点。”
    奶奶严肃的望着自家爸爸,木棉看着父亲点了点头,最后卷起裤腿将膝盖护垫绑了上去,她才放心的一口将热汤喝掉。
    父亲匆匆出门了,她也坐在家里不安,赶紧掏出一个竹篮子将两个刚刚从饭里面焖熟的土豆和番薯给放了进去。
    那时候农村家庭吃番薯是很常见,木棉回忆那段时光好像一直都在吃土豆和番薯。
    匆匆将竹篮子用布盖好,锁上厨房的门,便看见奶奶,从堂屋里走出来。
    “棉子,大雪天的,你提着篮子要去哪?”
    木棉刚扣上厨房的门锁,便被奶奶的声音给吓了一跳,生怕老人家会看出她的企图,转过头来,傻傻的笑了一下。
    “奶奶……那个,我想去村子上面看看,雪天的风景也好看,这是我带的午饭。”
    木棉还特意晃了晃木篮子,在奶奶奇怪的表情下赶紧撒腿就跑了。
    ……
    木棉怎么可能敢告诉奶奶,他是带给那小乔吃的东西。
    农村家庭有很多人家都穷,自家里的食物带出去给别人家娃吃,在农村每个人家都是会很生气。
    他也不敢这么堂而皇之的说出来,所以她随便找了一个理由。
    一路走着小路,向着半山腰下的田野间奔去,路上的雪有些太厚,她差点一个不慎滑倒。
    远远的她就望见白茫茫的田野间,一头牛的影子若隐若现,接近中午,天空中的雪没有下了,白茫茫一眼望过去风景美得让人窒息,冷得让人心痛。
    木棉知道要改变自己前世的命运,就得先从身边的人下手,垃圾站那个小男孩,比他大两岁,今年刚好14岁。
    人看着小可心思极重,以前自己欺负他已经根深蒂固,一时半会儿他对自己的形象也不可能有所改观,所以,木棉还是打算将目标从哑巴小乔改变开始。
    木棉小胳膊小腿儿终于跨过田野,果然看见一个裹着一条黑色围巾,身上还穿着棉袄的女孩,脸被冻得红彤彤的,躲在水牛的侧边,牛走一步她便走一步,双手还在牛肚子上取暖。
    木棉看着那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女孩,就想起了对方以后的命运,好像是在自己初三时,小乔已经长成了妙龄少女,可惜是个哑巴放牛时被混混所糟蹋,没办法呼救,被那些混混给装在麻袋里,最后给扔到了河里面。
    那还是她初三毕业后,奶奶当时坐在房间里跟她陈述的事情。
    那时候的她没太多感触,如今看见这个女孩满脸笑容,即使脸上被冻得伤痕累累,手上冻疮也是满目狰狞,可一点也不抱怨这个社会。
    木棉前脚走进,脚踩进雪堆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瞬间把水牛旁边的女孩给吸引了过来。
    小乔还是第一次看见,有村子的女孩靠近自己,所以笑得非常灿烂,还招了招手。
    若是换做前世的自己,肯定会马上捡起地上的石头去砸对方。
    “小乔……”木棉生平第一次喊出对方的名字。
    前世的她总是叫对方哑巴或者疯子,还从来没有叫过对方的名字。
    小乔长长的头发梳成马尾辫垂在脑后,看见对方叫了自己名字,笑得更加开心,将水牛鼻孔上的绳子卷在牛头上挂着。
    便开心地爬上了田坎,小乔与木棉面对面站着,对方还高出了她一个头。
    木棉本来就不是怎么擅长言语的人,何况对面的人还是一个哑巴。
    她将竹篮子的食物打开,直接伸手递了出去。
    “对不起!以前我总是欺负你,我是来给你道歉的。以后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木棉可以说抱着脸红的心态,赶紧将这句话说完。
    小乔张嘴啊啊的叫唤了几声,明显非常开心,将番薯拿了出来又掰断,自己拿着一半开心的吃了起来,还不忘将另一半伸到对方面前。
    木棉看着她不断往自己面前送的食物,望了望食物又望了望对方笑得心满意足的容颜。
    “给我吗?”
    “阿。”小乔嘴巴里只能发出单节的音,可对方长得很好看,脸颊被冻伤的伤疤也不丑。
    “我不饿,你吃吧。”木棉将那一半食物又退了回去,坐在田坎上就看着对方吃东西。
    小乔一屁股坐在雪堆上,可能因为穿的裤子太薄,直接被雪冻的又蹭的一下站起来。
    最后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木棉,尴尬的笑了笑。
    木棉看了看对方的裤子,这么大冷天的,竟然只穿了一条薄薄的秋裤。
    木棉站起来去田野边拔了一些干草,直接给对方铺了一层垫的东西。
    “坐吧,现在不冷了。”
    小乔明显有些受宠若惊,黑玛瑙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最后扑哧一笑得特别开心,无法表情言语的嘴里总是发出啊啊的声音。
    木棉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随后还是将注意力,放在那对有些短的裤子上,14岁的女孩却穿着十岁左右的衣服。
    前世的她服装设计的技术还算不错,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人衣服的大小款式和适合年龄穿的程度。
    从堆满积雪的田野回到家里,木棉就看见父亲坐在椅子上,院子里的飘雪将那坐在屋外的人一头黑发,铺上了一层银色。
    “爸……”
    木爸手上搭着的烟头灰渐渐落地,很快便被寒冷的风给吹散,双眼有些毫无焦距,额头上的筋脉烦躁爬满了太阳穴,看了一眼女儿,最后又默默将视线放在雪地上。
    “爸,怎么了?”木棉阴沉着脸面无表情,她看着父亲沉思在雪地上,最后迎着父亲的目光也看向了雪地。
    刹那之间,她便明了了什么……
    木棉静静的陪着父亲坐在屋外,看着天空的雪花渐渐变得密集,身旁抽着烟的人沙哑的声音显得有些愧疚。
    “你大伯……他……今天中午掉下山坡,把腿给摔折了……”
    木棉就静静的听着,她知道有的东西就像因果循环,当一个人出现打破了这种效应,该发生的事情也会发生,只不过发生的人改变了。
    她并不是故意的,她也没想过自己父亲没有掉下山坡,反而会轮到大伯……
    可她抬头看了看父亲愧疚的面孔,又瞬间不解起来。
    “爸,大伯是怎么掉下去的?”
    木爸夹着烟蒂,深深的吸了一口。
    “你大伯跟村长推雪橇运雪时雪撬翻了,你大伯刚好站在断坡边,那雪橇倒下来时他来不及躲,就被连带着压下去了……”
    木爸看着女儿睁着眼睛看着自己,伸出手来摸了摸女儿有些蓬松的头发。
    “你堂姐好不容易考上大学,这会儿你大伯又出事了,他的学费可怎么办……”木爸重重地叹了口气,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洗了手便开始忙碌厨房的柴火。
    木棉望着那被踩的不像样的烟头,烟蒂的余烟在上空飘起,垂死挣扎后还是熄灭。
    木棉伸出长满冻疮的手,去接屋檐上的雪花,黑玛瑙的瞳孔里印刻着天空上精灵的舞动,可大脑里的思维已经飘到前世幼年时的回忆里。
    那时候她也刚刚进入初中,性格内向天生胆小怕事,对于亲戚或者村里的一些事情,她总是避之不及,更别说去主动和表姐说话了。
    可她知道,那年表姐没有读上大学,虽然和现在的原因并不相同,可同样的表姐因为某些事情都去不了大学,和前世一样是注定的。
    阴暗的眸子里突然又泛起了光亮,可她改变了父亲的厄运,证明有些东西还是可以改变的,她不相信从重来一世,她还会原路重蹈覆辙。
    “吃饭了,棉子!”
    木棉蹲在院子里,是被奶奶叫唤的声音给拉回了思虑。
    蓦然回神,那种重回身体里既熟悉又让人落泪的感觉,渐渐占满她的大脑,眼眸里瞬间湿润。
    在她还尚未重生前,那时候的她已经28岁,奶奶早已在她中专二年级的一次寒假时过世,父亲也是在不久后的几年里撒手人寰。
    那时候的她漂泊在不同的城市之间,早已忘记了那种被亲人所呼唤的感觉,吃饭干嘛都是一个人,步入社会后所交的朋友也只是一些皮肉上的朋友,根本没有那种可以真心交谈,真心相待的存在。
    “来啦!”
    拍了拍衣服上的雪,木棉已经渐渐适应这具短胳膊短腿的身体,蹦哒几下奔到小厨房,里面暗淡的光线让她有一时半会儿看不清楚物体,几秒过后才得以恢复清楚。
    炉灶的烟囱还冒着烟,炉灶外熏的腊肉已经被镀上一层暗灰色的油渍,肥肉里的油被高温熏的一滴滴滴落在火焰尖上,瞬间又加大了火焰的燃度。
    视角慢慢偏移到炉灶旁边的小木桌,一叠被精心切割的白菜与晒干的红辣椒爆炒,盛在不算精致的白瓷碗上,白白的雾气从菜上腾腾冒出。
    菜桌上唯一可见的肉食便是腊肉,每一片的厚薄都被切割得相当好,大蒜混合着辣椒,一股香味冲击着整个厨房,甚至迎着风雪能飘到,更远更远。
    凡是闻到香味的路人,都会忍不住感叹被勾引起味蕾,扛着农具匆匆朝着家里进发。
    第二天一早,木棉还是照样拎着小竹篮子,踏在通往田野的小路上,天空上的飘雪还是像昨晚一样密集。
    一抬头,黑沉沉的天空上让人看着泛起一股死气沉沉的威压,甚至在欢快的心情,也会被这股沉静所压抑着。
    可惜她并不在乎这些,加快脚步,一眼望过去,除了飘雪再无其他。
    她有些不明所以,难道今天放牛的地方改变了,更加朝着远处走去,那是一条河流分割了交接线。
    站在河岸上,透彻的河水并未结冰,哗哗的水声和风雪的声音夹杂在一起,演奏出动听的旋律,传入茫茫的大雪对面的重庆。
    她蹲在雪地里,等呀等终究是没有等到放牛孩子小乔,篮子里的食物估计也冻的凉透了,揭开一角一看,硬邦邦的。
    木棉显然有些失望,眼神有些留恋的望着重庆的那座村庄,还是吐了一口浊气,漫步漫步的朝回家的路走去。
    结果在经过一片橘子林时,哗啦一棵桔子树上被重重地撞击力所撞的,桔子树上的雪花飘洒了一地,甚至站在橘子树旁边不远处的她,也被那树上的飞雪洒了一脸。
    蒙逼状的她拌掉脸上的雪花,才发现小乔骑在水牛的背上,正从橘子林里出来,头发上身上也同样被堆积了不少雪,少女本该红润的脸颊上被冻得苍白。
    “小乔!!”
    木棉惊慌的叫了一声,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叫的这么急切,因为她和她之间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朋友,就算前世有过交集,可交集就像一个过路的客影一样。
    再次看到这个她曾经心里有阴影的女孩,女孩脸上的笑容那么的温暖,即使在这寒风12月里仍然能够感到那股温馨的暖流,或许就是因为对方的这种力量,才让她深深的记住了她,在乎她,甚至想帮助她改变掉那种厄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