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去瞧过她一眼,瑛华已然痴狂,于我们而言全无威胁。走在回去的炉上,寒风砭骨,我问眉凝道:“如今你也算是心愿得偿了?”
眉凝并未立刻回答我,而是过了半刻,她才缓慢如水流淌地说道:“原以为自己恨极了她,挑叶、曲苑儿无一不是栽在她手上。王妃你也是知道的,我们朝夕相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瑛姬的手轻轻一划,如王母娘娘的玉簪划出银河隔断牛郎织女,瑛姬令我们生死两隔,此生都不得见了。但现在奴婢倒没那么恨了。”
我声调平稳道:“恨意通常都是如此,来势汹汹,可它消散也快的很。眼下是瑛姬死了,你说没了,若是她还在一日,估摸着我们还得处心积虑地来除去她。”
她含笑道:“王妃说得也对。”
我望着芬骊殿外的琼树,光秃秃的枝桠树干,想起昔年花开胜雪,团团如云似锦,美不胜收,叫人爱惜得不行。只可惜,爱花之人已经自身难保了。我的眉梢微微轩起,问道:“瑛姬身边的宫女染香呢?”
眉凝道:“已处理了。”我微微一笑。当日一箭之仇算是借由他人之手,彻底报了。染香其人,品貌皆是中上,颇得瑛姬赏识,才留在身边做个使唤的奴婢,可她虽似主子,可始终不是主子,她欺侮旁的宫人乃是常事。
我未嫁入王府前,为澹光院,亦是为自己的前程计,曾委曲求全,替瑛姬谋划不少事情,那些事情染香亦知情,因而她的态度更显傲慢,常给我脸色看。我忌恨于她,但我深知瑛姬不垮,光杀了一个染香,不过是隔靴搔痒,且不如将她们主仆二人一并送入地府,斗垮瑛姬以后,除掉染香便如掸去衣襟上之尘灰,轻而易举。
我道:“用什么法子?”
眉凝回道:“宫中有一种琴弦名曰胭脂琴,王妃可知道?”
我领会而笑,那胭脂琴原是宫里的风流人物想出来的享乐招数,将胭脂涂抹于琴弦纸上,在琴匣之中堆着些许香料,妙宗儿在于那香料是焚烧着的,至歌伎乐师拨弄琴弦之时,乐音和清香就一同飘散出来,让人不知今夕何夕,恍然若上九重宫阙。我便怡怡然笑说道:“可真是种富贵死法。”
眉凝哎了声,续道:“她也是配的,她的主子疯了,还独享一座殿宇,她也该用胭脂弦。”
胭脂琴,一次弹奏之后,琴身就会被焚烧损坏,而琴弦之上会永远浸透所焚烧的香料的气味,那琴弦吹发立断,比刀子还锋利,轻易靠近人身,就能扯出一段血肉。
眉凝用胭脂琴弦了结染香的性命,那用心也是淬了毒的。眉凝道:“从她死后,那间屋子里的香气至今还未散去。”
我笑道:“也是好得很。”向着琼树迈近几步,手心触碰着琼树的表皮。琼树的表皮皲起,如同冬日被冻裂的手。
花开花落,枯木逢春,明年又是一道好风景,只是人不在。
我搀住眉凝的手,道:“咱们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