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且柔且细,像是一根一触即断的蚕丝,摸上去有几分温暖之感。我听过老宫人说,女子性命脆薄,在香魂消散之际,会回光返照,如同瑶台明镜之上菩提高悬,清洁无垢。
三姐姐渐渐地发不出声音了,微微地启开细唇,眼珠子还泛着光采,好似下一瞬便能站起了。
我知她知,我们的手虽然紧握在一起,可是,我们之间却如有星汉相隔,即将生死永别。
三姐姐存世之时,秉性亲和,待人友善,性情极为温文贤淑。我情知她命在一线间,便同她说,好姐姐,你睡吧,梦中有江南水乡,乌篷船划过平静的河面,沿河的小贩叫卖,桂花的香气溢满街市,飘进沈府的院子,爹爹手执书卷,轻轻翻阅,姨娘们研磨花汁子,打算做些花酿。哥哥们装模做样地在小池边垂钓,侧坐梅苔,蔓草映身。
三姐姐自小心思就比旁人更柔一些,其他的姐姐喜欢打闹说笑,她就静静坐在一边,看着她们玩,她们笑,自己做着自己的事情。在我的记忆深处,三姐姐永远是最谦让的那一个,她的母亲爱争,可她仿佛遗留下她外祖母的风范,像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走过一生的任意一人,她们拥有相似的面孔,相似的性情。她们被这个世界薄情寡恩地错待了,但是,她们依然以最温暖踏实的怀抱去拥抱每一个人。
我时常感念三姐姐对我的照拂,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如今,她一息尚存,我若再不说,定然是会来不及的了。
我不想抱憾终身,但,三姐姐似乎一生所行善事,未尝有祈望过回报。
她手指勾出腕上的细珠子,眼神切切地盯住我,我攥住她的手,我知道,这是她送给我最后一件礼物。
三姐姐唇角微微扬起。那弯起的唇角恰巧戳碎了她的梦。我摸着她的手,仍旧温热,可是万般俱如是,只有人不在。
“三姐姐。”我试着叫了她一声,她没有应答。我又叫了一声,一室空寂,唯闻如燕啜泣之声。
我的泪水如何也止不住了,大肆地向外流,三年来,为了不让她担心,我忍住了多少泪水,皆在此刻倾泻而出,有爱,有恨,有怨。我如此地相信她,相信着终有一天守得云开见月明,我们终会一家团聚,可是,谁曾预料,她竟然先行弃我而去,独自去赴那幽幽黄泉。
她的离去使我觉得如同身上被剜去了一块心头肉,直到日后世人皆说我铁石心肠、无情之极,我也无法忘却失去三姐姐给我带来的痛苦。
三姐姐去世之时面容白净,身上穿戴得整整齐齐,几绺青丝尚未打理妥帖。她的音容笑貌似乎犹在眼前与耳畔。
我嚎啕大哭,几近失声,看着她的发丝,努力地控制哆嗦的手腕,为她将青丝梳理到脑后。天灾人祸,祸福旦夕。我万万没有想到,死亡来得如此迅猛,疾速带走了三姐姐,而我还不知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