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飘洒细细的雪粒,好似月光被筛漏,俄顷,雪粒呈绒状,如鹅毛一般。
我与小樱儿去景春殿送新换洗的衣裳。冬日的衣裳是有规矩的,须得炉火燃烧一柱香后,在把衣服贴近铜炉四周,慢慢烘暖,有些心思细巧的宫人会在炉火中添加香料,因而冬日里穿上裙裳,不必染香,也是香气熏然。
左手中托着黑漆木盘,右手撑住一把黄油布伞,漫步于宫廷雪道之上。目之所及,皆是银白,望得人通体清凉。
小樱儿赞叹道:“今年的雪可真大啊。”她觑着飞雪,脸上红扑扑的,越发衬得肌肤莹白。
她年龄尚小,秉性良善,不过是因父亲犯事而入宫。若遇见天恩大赦,说不准便可以还乡了。
然而,她挨不过这个冬天了,甚至挨不过今日了。
新制的冬装,上衣丹蓝,下裳湖蓝,两肩灰色掐绒,领口衣襟缝了厚厚一层通绒。高高的领口将小樱儿的脸裁成芙蓉面,越是娇小起来了。
我与她并肩走着,景春殿离浣衣所相去不远。
雪越下越大,道路上的宫人内监越来越稀少。漫漫长道,我们近乎蹒跚地前行,行进的身影有些悲怆凄凉。
小樱儿呵着热气,说等回了浣衣所,一定要喝上一大杯热茶,还要多吃点花生、糕点。她说,也许到了景春殿,娘娘见怜,还会赏赐我们呢。
我笑着点头,毕竟景春殿的宜妃娘娘最是宽厚仁慈,向来体恤宫人的了。
景春殿的大宫女溪红接过我们手中衣服,略一抖落,宜妃的衣服刹那展现眼前。一袭竹青色裙裳,底边以蓝色丝线绣的花纹如海潮叠生,斜斜刺出几枝碧色,似翠竹挺拔。宜妃娇艳如花,双腮凝雪,如若穿上此件裙裳定然犹如新竹披雪,风姿逸然。
溪红说,宜妃晌午去漪兰殿找贤妃娘娘下棋品茗,被雪拦住了,十有八九晚膳也会在贤妃处用了。
她自袖中拿出几两银钱,放到我们手心,说也不能亏待我们。这是各宫的规矩,也是宜妃的恩泽。
溪红忽然道:“我有件事情要劳烦你们。”
我记忆中的她,笑得温柔而和善。
她递给我们一方匣子,上面是镌刻的桂花与明月,涂色淡雅,别有一格。
她让我们把木匣子送给寿王。
她说等会有其他宫人过来,她离不开。
到景林苑时,小樱儿跌了一跤。
我蹲下身,搀住小樱儿,然后捡起木匣。木匣没有跌开。
听见远处有内监高喊:“何人惊扰?过来回话。”
小樱儿抓住我的手腕说:“我出去回话,你等着我。”
我看她神色慌张,自己心里不禁打鼓,道:“我陪你吧。”
小樱儿道:“不必,就是回个话而已。”话音未落,她起身向落英亭而去。
我低头打开匣子,里面竟是一块镜子。心陡然一空,连忙拿起来看了看,只担心哪里有损坏。
镜面上雾蒙蒙的,仿佛是因受了寒气所致。我擦了擦镜面的浮尘,略微直起身子眺望落英亭。
但见血流淌下覆满雪的台阶,融开赭红色的道,然后分叉,如大河分成溪湾,似老树长出枝桠。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宫廷的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