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动檐角的瓦片,细细碎碎地落下些许尘土,在如斯月夜,那一点尘埃可以被无声碾入泥土,不为人发觉。
嫡母的目光直逼三姐姐,她并非无声训斥,或者想要依靠此等严厉的眼色,去责令三姐姐护我与姊妹的周全,她是想告诉众人,即便身处牢笼,沈家不会离散。天塌下来,有辈分高的顶着,上一代人倒下了,小辈中年长的就必须承担起责任,哪怕是一块朽木,也必须成为栋梁。
三姐姐泪眼濛濛,唇色煞白,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于无形之中,我晓得她这份承诺可抵万金。
在来日,我见证了三姐姐是如何荫佑我们,如何用柔弱的肩膀一力扛起漫天风雨。
嫡母脸上的表情稍稍松动了点,她转脸,对向绿袍差官,说:“劳烦大人了。”
绿袍差官嗤的一声,双手交握在身后,扬声道:“带走。”
高高的、小小的窗口流泻一阵寒风,直叫人浑身发凉。
那寒风轻轻吹动三姐姐额前的青丝,好似一场不着边际的梦,诡异而阴冷刺骨。
我们宛如待宰的牛羊被送进囚车,去浣衣所换了干净衣裳。
当夜,星斗闪烁,白雾接天,渺渺云层千里不休。我与三姐姐、五妹妹、六妹妹在一处。
从幼时起,我们都是待在嫡母与姨娘们身边的,在闺阁绣房,有丫头婆子照料起居,出了沈府大门,便坐着青布篷车,有仆役专司衣物饭食,不用操半点心。
现在陡然大厦倾倒,沈府不复存焉,又离开了严父慈母、姊妹兄弟,顿觉无所适从,好比孤鸟离群,受了孤单。
囚车将我们送抵浣衣所后,我们分占了一间床铺较多的屋子。
我冷眼看着,屋中器具简陋,连沈府的仆役的屋子都比不上。天子所在,竟也如斯?年幼的我实在无法想象,高高在上的天子,动一动手指头,就让江南各方势力大变,他的仆役所用器物逊色于我家仆人?
按下心头的疑云,我摸了一把桌子,手指上立刻有薄薄的一层灰尘。
三姐姐接了一木盆的水,借了碎布过来擦拭桌椅板凳,床铺橱柜。她如笋尖般白皙嫩滑的在粗粝的木板与冰冷的井水间交替,很快就被冻得红通通一片,看的让人心疼。我拿过一片布,浸泡在水中。十指关节皆如同被冰凌包围,丝丝寒气缭绕。我只咝咝吸气。
三姐姐忽地惨然笑道:“我去问了主事,她说热水早用完了,目下要用,就得现去烧,既浪费柴火,又有可能被其他主事、巡察发现,到时候是要扣月例银子的,很是不方便。”
我见她眼神泛出一丝光采,如无尽的黑夜,迎来了一点微弱星光,这星光虽然微弱,却足以给人指明方向。
于是乎,我亦向她笑道:“我不嫌冷,三姐姐都不嫌,我嫌甚么啊。”
三姐姐温柔而亲和地笑着。她笑的时候,由眼角绽出笑意,顺着眼睫弯下去,如婵娟,似明玉。
她低着头,那笑意随着一盏如豆油灯的灯光一寸一寸凝固,声音很轻很轻:“你歇着吧。我来擦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