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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8
    贺铸然并不蠢, 也了解自己的父母。
    在贺夫在洗手间磨磨蹭蹭了近二十分钟, 又再三绕圈子找药店的时候,他就知道, 他妈妈肯定是要单独跟苏碧曦说话。
    有什么话, 是不能当着他的面,而一定要单独跟苏碧曦说的呢?
    看着自己父亲一副欲言又止,但是目光坚定的样子,一切不言自明。
    他转身就要回去包间, 却被贺父一把拉住,“阿然, 你现在不能回去。”
    贺铸然回头,直直地盯着自己的父亲看, “爸爸, 我愿意照顾曦曦,没有人逼我。这件事, 我们说过很多次了。”
    但是显然,贺父跟贺母都不相信。
    贺父一心要拉下贺铸然,敷衍地点头,“我知道, 我知道。但是你妈妈跟苏小姐有话说,两个女人家,我们两个大男人回去打扰, 不合适。”
    直到现在, 爸爸还是叫曦曦为苏小姐。
    妈妈跟苏碧曦两个人初次见面, 哪里有什么话说?
    他们唯一的交集,就是贺铸然。
    现在爸爸是这个态度,妈妈会跟曦曦说的话,不用想也能猜到。
    曦曦从出事以来,受到的打击磨难已经太多太够了。
    他如何能再让自己的父母,去苏碧曦伤痕累累的身上再划上狠狠的一刀。
    贺铸然一边急速往回走,一边给贺母打电话,可是电话一直显示是无人接听。
    贺母为了避免人打扰,肯定把手机设置了静音。
    “阿然,你听我说,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要回去”贺父追着贺铸然,不停地劝说,“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你现在做的决定,万一以后后悔了,谁能负责?”
    在他们心里,贺铸然一直是那个小时候,吃一个鸡腿还要一个冰淇淋的小孩子。
    他们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如何能够陪着一个瘫子,就这么过一辈子?
    无论给他们再多的钱,再多的权势,他们也不能牺牲自己的孩子啊。
    他们只是普通人,根本没法子够到苏家的家世,也没办法反抗苏家。
    贺父跟贺母琢磨了很久,才决定从苏家唯一有可能为贺铸然着想,并且有能力放过贺铸然的苏碧曦身上,寻求帮助贺铸然摆脱这个泥潭。
    现在贺铸然还没有跟苏碧曦结婚,男女朋友在法律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义,一切还来得及。
    一旦贺铸然真得因为同情心,跟苏碧曦结婚了,他们辛苦养大的,唯一的孩子,这辈子就毁了啊。
    贺铸然忽然停了下来,看着贺父已经佝偻下去的身形,两鬓的斑白,沉默了片刻,方才低低地开口,“爸爸,我的未来,你们也负不起责任。”
    他已经长大了,能够也必须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起责任。
    他现在只知道,他绝不能放弃曦曦。
    等到他听到自己母亲跟苏碧曦说的话,心里就更火烧火燎一般,痛得几不能呼吸。等到母亲给苏碧曦磕头,逼着苏碧曦离开他,贺铸然不能克制地打开了门,向着自己母亲跪了下去,想扶起母亲,拦住她不再磕头,声音沙哑低沉,“妈,你不能这么逼曦曦。这都是我的决定,你有这么多话,为什么不来找我说?”
    贺母看见贺铸然满脸泪痕,被贺父叫走以后,仍然回来护着苏碧曦一个外人,悲从心来,一把拂开贺铸然的手,捂住自己的脸,眼泪扑簌扑簌地下来,“你才多大,你知道什么!你要是跟她在一起,你这辈子就毁了啊!你不听爸妈的话,你为什么不听爸妈的话啊……..”
    父母跟孩子的价值观,经常存在于两条平行的线上。
    父母的生长环境,教育,人生经历,跟孩子处在截然不同的境况。
    有些父母可能一辈子都没进过电影院,没坐过飞机,甚至没坐过,也不知道怎么坐地铁。
    他们不明白,也不能接受,为什么自己的孩子喝一杯饮料就要好几十块,吃一顿饭就要好几千块,买几万块的包。
    那简直是有钱没处花。
    但是中国的父母,又不同于国外的父母,他们对于自己的孩子,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支配跟控制欲-望。
    他们希望孩子听自己的话,按照自己安排的人生轨迹一步步走下去。
    他们这辈子,关注的视线从来没有从孩子身上移开过。
    包间里的气氛一时间沉重得让人窒息。
    贺母这个年纪的人,情绪崩溃,哭得不能自已。
    贺父走了进来,脸上晦暗一片。
    贺铸然从来也没看见过自己的母亲难过成这样,跪在自己面前,还给曦曦一个晚辈磕头,心中的酸楚难过,一时间说也说不清,只得跪在自己母亲跟苏碧曦之间,“妈妈,你从小就教我,做人要讲良心。曦曦是我的爱人,她出了事,我要是不陪着她,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
    “我宁可你是个小人!”贺母红着眼睛,把来扶她的贺父推开,仍就固执地跪着,“这个世道,世上有几个好人能活得好的?那些小人,都鸡犬升天了!她哪里是你的什么爱人,你们只是男女朋友,屁都不是。你现在陪着她一时,你能陪得了她一世吗?你愿意,你问过我们愿不愿意吗?”
    “我的人生,我愿意,就够了。”
    贺铸然神色镇定下来,“妈,我今天能够为了一个更加安稳的人生放弃曦曦,放弃了自己的感情,放弃了自己的原则。明天,我就能为了其他的东西放弃你跟爸爸。这种事情,我绝不能去做。”
    贺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贺铸然,指着贺铸然的手指都在颤抖,“我跟你妈养了你二十多年,你就拿这个来威胁我们?我们是为了自己吗?我们是为了你啊!你现在是正常跟女朋友一起的样子吗?你就像个佣人,喂她吃饭喝水,给她穿衣按摩。你今天要是点了头,就要给她当一辈子佣人!”
    他们养了贺铸然这么大,贺铸然都没有喂他们吃过饭喝过水,细心到了解他们能吃什么不吃什么。
    贺铸然回到家里,他们了解贺铸然爱吃的,不吃的,家里做的菜都是贺铸然喜欢的。
    他们养大的儿子,凭什么就这么送给人家糟践?
    贺铸然听见这话,下意识地回头看着一直静静坐在那里的苏碧曦,却见她就像一个木偶娃娃一样,呆坐在轮椅上,低垂着头,眸光清浅,魂魄都仿佛不在此处。
    她本来手脚都不能动。
    贺铸然连忙唤她,“曦曦,你怎么呢?不舒服吗?”
    千万不要是发病了。
    看见这一幕的贺母情绪怆然崩溃,几乎是叫了出来,“阿然,你跟她在一起,时时刻刻都要看着她发病,进急诊室。你这么喜欢她,能忍受多少次这样的折磨,你能承受亲眼看见她死吗?”
    这句话就像是一记惊雷,劈在了贺铸然的脑子里,把他一直不敢面对的事情不留一丝一毫,放在了他的面前。
    他看着眼前孱弱苍白的女孩子,双手握住她细滑的揉咦,见她终于抬眸看他,对他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贺铸然挤出了一个笑容,安抚地对苏碧曦笑了笑,也摇了摇头,转头对自己的父母说:“爸,妈。我既然选择陪着曦曦,就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即便是……..即便是生死。”
    贺父叹了一口气,仿若万念俱灰般地看着贺铸然,“你的前程,你说要去霓虹国留学,你想要做医生的理想,也不要了吗?”
    “我在国内,同样可以继续读书行医。”贺铸然说。
    既然已经摊开了说,贺母也不藏着掖着,径直问道,“孩子呢?你们这样,怎么能有孩子?”
    贺铸然还没有回答,贺母又说:“别告诉我现在的观念不一样了,可以不要孩子了。你从小就说,以后要生了孙子孙女孝敬我们。十几年的想头,几天就变了,这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骗不了我们。”
    贺铸然喉咙间忽然被梗住,嘴巴张合了半晌,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在追苏碧曦的时候,无数次畅想过,以后有了苏碧曦做女朋友,可以牵她的手,抱着她,亲吻她的面颊,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等到他们毕业以后,苏碧曦成了他的妻子,他们就会有可爱的孩子。
    无论是男女,有苏碧曦这样的母亲,他这样的父亲,一定会是很漂亮很可爱,正直果敢,有责任心,懂事孝顺的孩子。
    他们两个人的,小小的,粉嫩的,会叫他爸爸,会叫曦曦妈妈的孩子。
    他们会陪着孩子一起长大,看着他从襁褓里的孩子,变成一个大人。
    但是苏碧曦出事了,从此一辈子全身瘫痪,都要躺在床上。
    他所有关于他们未来的梦想,一夕之间,都成为了泡影。
    他把这些全部深深埋葬在了心底,从不敢碰触,更不敢跟苏碧曦提起。
    她本身的苦难已经无法承受,他又何苦再来加一笔?
    贺母见他没有答话,面色白得跟纸一般,忍住心疼,继续问道,“如果你一定要跟她在一起,你就当没有我们这样的爸妈吧。”
    这是要他在苏碧曦跟父母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贺铸然心里就像被一块湿漉漉的棉花盖上了,连喘气都不能,怔愣地看着自己的父母。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一向开明的父母,为什么要逼着他,做出这样的两难选择?
    他能选什么?
    苏碧曦是他所爱,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喜欢的人,是他希望能够共度一生,是他不可放弃的责任。
    他做人的原则,他处事的底线,他的感情,他的心,不容许他放弃苏碧曦。
    另一边,是生他养他,至亲的父母。
    他要怎么样选?
    他选哪一边都是错。
    根本没有对。
    “他不用选。”
    一道清丽而坚定的女声倏地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一直沉默着的苏碧曦,只见眼角挂着晶莹泪珠的女孩子表情平静,仿佛哭的根本不是她,语气沉着坚定,“我不会跟他结婚,两位可以放心,我言出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