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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6
    辛元生了一副颇为清秀的脸, 笑着的时候甚至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可是亲眼看着这么一个人像切猪肉一样, 切下一块人肉之后,谁都不会小看了他。
    神使痛得根本无法喘过气来, 怔愣地看着一只手捏着几近透明肉块的辛元。
    他愣着, 辛元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挥手便再片下了一片肉,只不过这次是手掌厚的一块。
    神使的惨叫声简直震破了所有人的耳朵,脸上的冷汗像下雨一般流着。
    大腿上被割了那么大一块肉, 血顺着腿流了一地,竟还没有看见白骨。
    辛元啧了一声, 不满的目光扫过了旁边的白面郎君。
    旁边被捆着的白面郎君脸已然是白得跟雪一样,双腿抖得跟筛糠似的, 还不待神使说话, 便大叫了起来,“我说我说, 我什么都说!求求你们,不要割我的肉,不要割……..”
    他宁可死,也不要死得这么痛苦。
    而且看这些人的模样, 明摆着这才是开胃小菜。
    他们都不用问自己是什么人,就敢用这么重的刑,可见后面的靠山不小。
    自己也就是有些小钱, 哪里能玩过这些王孙公子。
    在这些有权有势的人眼里, 杀了他们不过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人踩死一只蚂蚁, 真的会在意这只蚂蚁在想什么吗?
    神使不过是就是一会儿功夫没说话,便被切下了那么大一块肉。
    这要是轮到自己,岂不是整条腿都要被一刀一刀地切了?
    他宁可马上去死!
    辛元看向苏碧曦,苏碧曦点头,漫不经心地开口,“将这位郎君带到隔壁屋子里去,张大人去问问他。”
    张次公落草为寇的时候,手上过了多少人,等闲人的阴谋诡计休想瞒过他一双眼睛。
    将两个人分开,还可以相互印证口供。
    她之前之所以把两人放在一起用刑,就是为了震慑旁边之人。
    而神使的身份明显高于另外一人,先对他用刑,效果更好。
    她待在这么一座怨气冲天的宅子里,浑身都不舒畅。
    还有那么多孩子需要安置疗伤,根本没工夫耽搁。
    神使已经痛晕了过去,辛元一桶水泼过去,便让他意识苏醒,恢复了神智。
    “各位路过的贵人,我不过在此挣些小钱,玩几个孩子。如果哪里碍了贵人们的眼,还请各位明示”神使已经明白了过来,咬牙服软,“只要能饶了在下一命,无论是财帛珠宝,还是宅子美人,只要在下有的,贵人只管吩咐。”
    他话还没有说完,另一条大腿上已经又被辛元切下了薄薄的一片肉。
    神使把自己的嘴都咬烂了,感觉牙都快被自己咬碎了。
    这些人根本就是不管不顾,连一点条件都不让人讲。
    这么霸道的行事,其靠山得有多大,才能这么横行无忌。
    苏碧曦恨不得把这些人全都活剐了。
    还留着这些人,不过就是看是否还有没有救出来的人,搜刮下来的钱财都去了哪里,是否还有其他的势力插足。
    如果不是这个神使还有用,根本就不会有开口的机会,哪里还容得他在这里讨价还价。
    辛元跟着苏碧曦日久,苏碧曦随意看了他一眼,他便知晓苏碧曦是什么意思。
    在切下神使又一块肉后,他慢条斯理地说道:“神使大人,我家主人忙着了,没工夫听你闲谈。神使大人方才糊涂了,现下可知晓该说些什么呢?”
    神使努力压下因为剧痛带来的呻-吟,抬起头,声音不稳地说道:“都是小的的不是!小的是睢阳人氏,名叫韦仆……”
    韦仆家里本是军户,世代都在军中服役,家中儿郎各各都有些武艺。
    汉代实行编户齐民的户籍管理政策,军户世代为军,闲时为民,战时为军。
    韦仆家中这一代只有两个儿子,长兄跟父亲俱战死在与匈奴之战中,韦仆手上也受了伤,不能再上战场。
    本来他们有自己的地,韦仆年轻力壮,日子也还能过。
    黄河改道后,地上的收成一下便都没了,偏偏官府还来收税。
    韦仆祖父祖母见家中根本揭不开锅,自己又得了病,便双双寻了短见,留下韦仆跟母亲两人。
    韦仆亲眼见祖父母自尽,将祖父母埋了以后,连夜带着母亲逃离了家乡。
    他在此地落脚下来,结识了白面郎君许浑。
    两人意气相投,又都有喜爱幼童的癖好,一拍即合,仗着自己有些拳脚,许浑有些家底,又会一些医术,韦仆又会之前村子里的巫婆作法之术,便聚集起了一些游手好闲的游侠,趁着黄河大灾的时候,打起了神使的名声,借着神仙水的名头,在睢阳很是有一番信众。
    黄河改道这样的天灾,百姓死伤太重,心中正是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他们赠医师药,还作法驱邪,救下了不少人,正正给了百姓一个心里的依托。
    短短几个月,他们便积下了极多的财帛珍宝,还借着神使的名义,弄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幼童肆意亵-玩。
    若是玩死了,便说是恶鬼将孩子带走了。
    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候,几斗米便能打发了人。
    更何况,愿意将孩子给他们的人家,都已经是走到了绝路。
    本朝是可以卖儿鬻女的。
    韦仆说完之后,自知罪无可赦,也不为自己辩解,只留下一言,“我所掳来的财物都在密室中的暗格中。我落到了贵人的手里,定是没有活路。只是我的母亲一直住在一个小院子里,以为我只是在外做生意。还请贵人怜她老迈,不要连累了她。”
    苏碧曦听完后,脸色莫名,交待给韦仆治伤后,便离开了屋子,来到花园里的湖泊边上。
    只见她的衣袖随意晃动了一下,已经结了冰的湖水忽地溅起了惊天的水花,冰面竟然生生地碎了开来。
    冰块湖水从天上四散开来,发出了极大的动静。
    府卫纷纷出来查看发生了何事,见只有苏碧曦一人脸色阴沉至极地站在湖边,便静悄悄地退了下去。
    以翁主的功夫,天下间能不惊动她来到宅子的人,恐怕还没出生。
    苏碧曦真是恨不得立时把这两个装神弄鬼的神使一寸寸活剐了,又恨这些愚昧的百姓,又可怜他们遭此大灾,命贱如此。
    贪官自古便有,趁着大灾发财的人,从来都不会少。
    她能把所有的官员都给杀了吗?
    就是杀了以后,扶持上去看上去是好官的人,就能确保这些人一辈子都是清官吗?
    她杀了这个神使,还有千千万万个神使会前仆后继地涌上来。
    这些被亲生父母家眷舍弃的孩子,即便苏碧曦把他们送回去,已经知事的孩子们,对于父母能够没有丝毫隔阂吗?
    把这些孩子送上绝路的父母亲人,心中能够对即便是亲生的孩子没有芥蒂?
    这是一个一斗米就能把孩子卖了的大灾之后。
    所有的父母都认为自己卖了孩子没有任何错。
    孩子跟着自己必然会饿死,卖了他们指不定还能得了一条生路。
    自己生的孩子,哪怕是打死了,又能如何,官府都不能多说一句话。
    刘彻看上去跟秦朝不同,以儒家来治国,事实上仍然行的是秦朝的手段。
    没有皇帝会愿意治下的子民个个出口成章,人人能够说古论今,能够有自己独立的思想。
    皇帝只会要顺民。
    一个个能够讨论时局的百姓,岂不是要造反?
    苏碧曦真是恨不得打醒这所有愚蠢至极的人。
    但是这些人哪里是道理能够说通,哪里是能够打醒的。
    莫非他们问黄河为何决口改道,苏碧曦千万遍解释水土流失,冬季下游严寒,缺乏植被,堤坝年久失修,官员贪墨,神使纯属招摇撞骗,真得会有人相信吗?
    即便她把神使拖出来,让他当众亲口承认自己是个骗子,照样有无数人会认为她是威逼神使。
    她在遇见此事之前,本打算先施法让黄河水停流几日,以便修筑堤坝,堵住决口。
    如今看来,一旦她这么做了,无论是官员还是子民,几乎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河神怜悯百姓,才让黄河水断流。
    这样愚昧无知的念头会更加根深蒂固地植根于每一个人心里。
    黄河决口已经数月,该救的人早就救了上来,只是黄河改道直接将原来的良田房舍变成了汪洋大河。
    黄河上一次改道,形成如今的河道花了几百年。
    汉室哪里来的几百年等黄河形成新的河道。
    只有让黄河水回到原来的河道上,才是当务之急。
    黄河已经根深于华夏的血液里,两岸几百郡县的百姓害怕它,但是日常的灌溉,航运,饮水等等都依赖于它。
    她固然可以随手扔一张符箓,停下黄河滚滚洪水,修好堤坝便也是了,根本无需去管这群仍然坚持着从原始人流传至今的愚昧迷信之人。
    百姓教化开明难道是一两年就可以得见效果的吗?
    她堵住了黄河决口便也够了,为什么要多去管黄河治水之事?
    黄河之患哪怕是到了科学技术发达,人类上到月球,下到深海的时候,也仍然是一条让所有人都恐惧的地上危河。
    孔子都说过,穷则独善其身。
    这些为了一斗米,几袋面便把孩子送人的愚民,就让给后世去管,不是更好吗?
    她不过一个轮回里辗转流浪的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责任感,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救,她哪里来的这么大本事。
    她救下了这些孩子,已经是大恩大德,难道还要把他们接下来的路都要管了吗?
    苏碧曦一掌打在院子里的一座假山上,只见几丈高的假山片刻间便碎成齑粉,就好像根本没有存在过一般。
    宅子里的府卫知道翁主今日心情极差,根本没有人敢来问一声。
    苏碧曦只觉得心中有千万只蚂蚁在挠着,心中难受得恨不得提刀把那些蠢货通通杀了。
    但是她不能。
    一旦她不管这些孩子,把这些孩子送了回去,等待他们的只有一条死路。
    她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群几岁的孩童走上绝路。
    如果她来治理黄河,汉室之后的几千年将不再遭受黄河那么大的灾难。
    如果她现在便改变刘彻外儒内法,看似柔和,实则跟秦始皇的愚民没有任何区别的治国方略,开化民众,这样愚蠢的神使将不再能骗得了这么多的子民。
    尽管教化需要几十几百年的辰光,终她一生也可能无法见到成效,甚至可能跟刘彻现在的治国方略背道而行。
    她只愿在此后,不再看见父母将儿女带到街道,以一斗米便能将他们卖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