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受了?”苗人古低沉的声音在帐篷中响起。
田雨辰慢慢点点头,接着低下头。
“怎么难受了?”苗人古接着问道。
田雨辰将脸埋在膝盖上,好一会,沉闷的声音才传出来:“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早早的……李雨薇就不会被……”
“早早的?指的是什么?”苗人古继续问道。
田雨辰伸手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里露出来,“不知道,我恨不得杀了他们,可是我……我一想到,我心里说不出的感觉,我恨不得我自己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田雨辰忽然放下手,看着苗人古,绝望道:“我恨不得骑上马走得远远的,永远永远不回来,一个人,永远永远一个人!”
“你是在懊悔,所以你想要躲开一切。”苗人古不客气地道,“说好听点叫做避世,在我们那个世界里还有种做法叫做出家,在孤独中独自懊悔。说难听点就是逃避,抛掉犯下的所有错误,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是,是!”田雨辰压抑着自己,“我……”
苗人古打断田雨辰的话:“我们背诵古文,常常都是这么一句: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背到这里,就觉得可以了,因为我们觉得没有什么比心智痛苦,身体劳累,忍饥挨饿更可怕的事情了。但后边还有,还有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田雨辰下意识接道:“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是。”苗人古平静地道,“饥饿、劳累、劳心劳力,我们都经过了,觉得无所不能了,却忘记了还有做事受到阻挠干扰这一点。古人已经说了,所有的一切,都是用来激励心志,使人性情坚韧,增加他所不具备的才干的作用的。”
“那是说!”田雨辰摇摇头,放下蒙着脸的手,“道理我都懂,可,我心里受不了,我明明可以避免这些的。”
“下边呢?”苗人古继续问道。
“什么?”田雨辰茫然。
“下边,古文的下一句是什么?”苗人古继续道。
“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田雨辰下意识背诵道。
“什么意思呢?”苗人古仍然问道。
“一个人常常犯错误,这样以后才能改正;内心困扰,思虑阻塞,这以后才能奋起;别人把愤怒表现在脸上,怨恨吐发于言语之中,这样你才能明白。”田雨辰慢慢地说道,越说,声音就越低。
帐篷内安静了一会,苗人古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明白了吗?”
“不是一样的,道理我都懂,可我,心受不了。”田雨辰绝望地抬头,右手抓着自己的心口,“你知道这个滋味吗,因为我,要不是我……”
田雨辰手死死地抓着胸口,说不下去了。
“一个人常常犯错,这样以后才能改正,你该庆幸这次错害的不是你,也不是我。”苗人古慢慢蹲下来,看着田雨辰的眼神也慢慢地随着他的视线一起落下。
苗人古抓着田雨辰的另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心脏上,缓缓的,带着痛苦道:“要是你呢,田雨辰,要是你,我该怎么办?要是我,你会比这更难过不?”
田雨辰的手一缩,眼泪忽然涌了出来,忍不住哽咽道:“苗人古,我的心好疼……我好难受……”
“我也疼,我也难受。”苗人古伸手搂住田雨辰,将田雨辰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紧紧地搂着,好像想要将田雨辰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可我心里还在庆幸,不是你。就算是错了,连累的也不是你。只要你安好,我的心就不那么疼了。”
火把的光亮中,苗人古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半低着头看着怀里的黑发。他真心庆幸,这次受到伤害的不是田雨辰。可他再也说不出多余的话来,唯有这么抱着田雨辰,摸着她的头发,听着她忍不住的抽泣。
帐篷里除了田雨辰低低的抽泣声,就是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慢慢的,田雨辰的抽气声停下来,苗人古松开胳膊,扶着田雨辰坐下,自己也坐在田雨辰的对面。
田雨辰半低着头,看着苗人古脚下的影子。
“我一直不甘心。”田雨辰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苗人古没有打断。
田雨辰很快就低声接着道:“我总觉得我会做得很好的,可不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哪怕我明明对了。很多事情我根本没有做,也不会做,就会收到警告,好像我生来就是不讨喜的,活着就是给人添麻烦的。所以,很多时候,我明明知道危险,也想要做,会去做。”
黑暗里两个影子动了下,纠缠到一起。
“我不怕死。死有什么?谁人不死?早死晚死而已。我就是想要做好,什么都要做好。可,我什么都做不好。他们说得对,我什么也做不好。”
田雨辰慢慢地扶着自己的头。思虑过,哭过,现在的头都是晕晕的。
“你做得已经挺好了。”苗人古盯着田雨辰的眼睛道。
田雨辰没有看苗人古,扶着头慢慢地摇摇,落寞地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自己。”
苗人古继续盯着田雨辰,用肯定的语气道:“你做得已经很好了,不是我说的,是我看到的。田雨辰,我想你把过去忘记。以前,现代的那些事情,它们是过去的了,永远也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了,再想着,有什么用?
不用我劝你,你自己就能劝得了自己。人无完人,没有谁天生就什么都了解什么都会的。你身边现在没有了那些人,你还想他们做什么?还有,田雨辰,我们本来就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善良,你又何苦逼着自己做个好人呢?”
田雨辰愕然抬头,看到苗人古黑色的眼眸里跳动着一点火焰——那是火把反射的光芒,让苗人古的黑眸熠熠生辉。
“你给昊出谋划策,说是为强复仇,一箭双雕,可那个女人何其无辜要被虐杀?她不和李雨薇一样无辜吗?只因为李雨薇是我们的同学,所以你才心有内疚。田雨辰,骨子里,我们,你和我都已经不是好人了,为什么还要残留着好人的良心?
做错了又能怎么样?反正付出代价的不是你我。不,你我也付出了代价,我们这么难过,将错误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是我们要刘华和付佳瑶害人的吗?为什么害人的人不内疚,反而是我们没有害人的人在内疚难过?就因为我们有良心吗?还是好人吗?要因为这个,我情愿我们不是好人。”
苗人古的眼眸深切地落在田雨辰的脸上。田雨辰的脸庞隐在火把的阴影里,但距离足够近,足够他看到田雨辰眼睛里的迷茫。
“我们又没有错。就算有错,也错在不够心狠。田雨辰,这次,你不能再心软了。慈不带兵,义不养财。”
苗人古慢慢地将手放在田雨辰的肩膀上,轻轻晃动了下,“你先什么也不要想,非要想就想我和你说的话。你躺着睡一会,我在这里陪你。醒了,我们再从长计议。”
田雨辰顺着苗人古的力道倒在铺位上,上个世界这个世界的一切纷乱地涌到脑海里,让她眩晕,难受。
“睡吧,别想了。”苗人古的手盖到她的眼睛上,田雨辰不由闭上了眼睛。
苗人古的手虚虚地盖在田雨辰的眼睛上,黑暗里,他的眼神也落在田雨辰的面庞上。
他可以来劝慰田雨辰,谁又来劝慰他呢?
这一次是李雨薇倒了霉,是刘华、付佳瑶挨了打,下一次呢?如果是他和田雨辰呢?
如果强要算计的不是付佳瑶、刘华,是他和田雨辰呢?他和田雨辰拿什么来和强斗?
强真要算计付佳瑶和刘华?怕是强在报田雨辰的恩,替她扫清障碍,替她做出决断的。
田雨辰的呼吸平稳了,苗人古慢慢拿开自己的手,端详着田雨辰。
睡梦中的田雨辰没有安稳,像在做着什么梦,呼吸不时急促几下。苗人古的视线停留在田雨辰的脸上一会,然后慢慢移开。
他,这是真的喜欢田雨辰吗?还是和最初一样,只是想要为自己找个盟友。
日久生情,他对她,生的是相濡以沫的感情,还是……爱情?
苗人古不由按按自己的心口,他想不明白。但是他知道,他不想田雨辰出任何事,连难过,都不想她有。
帐篷外,狼奴和豹奴都安静地站着,他们听到了苗人古和田雨辰所有的对话,有些话并不能听懂,但他们都知道田雨辰和苗人古一样都在伤心难过。
他们不懂两人为什么要难过,不懂他们明明惩罚了作恶的人,为什么还要难过。
另外的帐篷里,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他们聚集在一起很久了,连李雨薇都在一起,只是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谁也没有发生大事之后该如何做的经验,他们甚至不知道以后他们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