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先生。”
“现在是连人都不会叫了是吗?”纪月珩笑了一下,听不出喜怒。
盛星阑是在十八岁的时候被这家人收养的,她的养父纪老先生是著名的心理医生,而纪月珩则是她的哥哥。
一个……在他出国留学前给她送了一枚戒指的哥哥。
“……哥。”
“你现在人在哪里?”
“有什么事?”
“我回国差不多大半年了,还没跟你见面,聚一聚不过分吧?”
盛星阑看着墙壁上的挂钟,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明天吧。”
“爸要是知道,你为了钱去顶替了宋家那位三小姐,他会怎么想?”
盛星阑眼瞳一拓,连嗓子都似乎哑了一瞬。
“爸的生日快到了,你总归要回去给他老人家祝寿,在此之前,有些事情你难道不是应该跟我坦白?比如你跟霍南霆。”
盛星阑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一紧,随后又徐徐松开,犹豫良久,最后只道出一句:“在哪。”
……
市心,咖啡厅。
盛星阑是没想到到这个时间还有咖啡馆没有关门。
不过想来也知道,肯定是纪月珩花了点钱,他有什么做不出手的。
推开玻璃门,盛星阑扫视了一圈,在角落的桌子里看到了他。
纪月珩带着一副金丝边眼睛,那一双冷清的瞳倒映着窗外并不明亮的霓虹,因为咖啡厅即将打烊,所以灯光昏暗,恰巧将他的轮廓模糊得陌生。
盛星阑跟他,将近四年没见。
时间久远,她几乎想不起纪老先生收养她的原因了,但她那年正好十八,一个浑浑噩噩的年纪。
进了纪家没多久,她就明显地发现自己跟纪月珩不对盘。
这个哥哥,关于她的事情似乎什么都想插一手去管。
她讨厌这种明显的束缚感。
十九岁那年她病了一场,病好之后纪月珩对她的控制欲越发严重,她甚至能嗅到他对自己逾矩的感情。
真正引发矛盾的,是她二十岁生日那天,纪月珩喝醉了,带她到酒店说着乱七八糟的话。
什么——
“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我知道是他们用权势强迫你的……”
“星阑,你跟我走,我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
“他们不会就此罢休的!你跟我走吧……”
莫名其妙。
纪老先生来得及时,推门而入就看到盛星阑惊魂未定地拿着一个破损的酒瓶子,还有地上倒在血泊中的纪月珩。
她是为了保护自己做出正当防卫,纪老先生没说什么,但是盛星阑却看出来老人家眼底的那层憎恶。
纪家就一个宝贝儿子,还要被她一个外姓女打了,谁也喜欢不上她。
之后,纪老先生勒令纪月珩出国读书,盛星阑搬出了纪家,自力更生。
想来,那天的纪月珩喝得的确不少,但是这人并没有就此逃避,临上飞机前一天翻遍了江城找到她的公寓,硬生生塞了一枚戒指给她。
最后一句话是:“等我。”
晃眼,四年。
盛星阑走到纪月珩面前,才觉这人轮廓上的所有轻浮骄傲似乎都在岁月里沉淀了下来,轮廓深邃而成熟。
“来了?”
盛星阑抬手,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来了,而且这个,物归原主。”
纪月珩垂眸,看着被她推到自己面前的红色盒子。
明明知道那是什么,可到这一刻他还会生出祈祷,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
但是今天晚上他不是来开玩笑的。
“星阑,你跟霍南霆在一起了?”
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侧脸看向窗外,漫不经心,“嗯。”
纪月珩眼底落下淡然的一层落寞,看着她的时候多了三分于心不忍,“为什么要招惹一个你明明招惹不起的人?”
盛星阑没有说话,以沉默回应他的种种。
“霍南霆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想要他的女人多了去了,你要是为了出名而跟他在一起,那么你到最后会后悔的!”
“纪先生,跟你没关系。”
“盛星阑!你知不知道当初……”纪月珩似触及到了什么秘密,戛然而止。
“当初什么?”
盛星阑却是莫名地从他的情绪里读出了三分猫腻,散漫地问。
“当初……霍南霆可是,可是有女人的!”
“我知道,我不介意。”
“你跟他不配。”
盛星阑哂笑了一下,下敛的眸缓缓抬起,多了三分冷厉,“谈门当户对的恋爱多没意思啊,当初不也是那么多人说我跟你纪少不配么,你还不是拎不清。”
纪月珩的脸色微微一僵,别过头看到面前这枚戒指。
所以今天,他是来自取其辱的么?
“盛星阑,当初你为了医院里的那个女孩跟宋真薏签了份三百万的契约,我知道霍南霆肯定清楚,但是你有想过……因为你的介入,霍北御跟宋临会走向怎么样的一条路吗?”
声音落定,盛星阑听到了明显的脚步声。
她愕然回头,看到的就是一席修长的身影涉夜而来,轮廓深沉骇人。
走到光圈之内,霍北御的轮廓才渐而清晰。
“盛小姐,当初在霁光苑里假扮我太太的,是不是你?”
盛星阑眼睫一颤,声音消殆在喉间,轮廓有一瞬的愕然。
……
午夜十二点半,霁光苑的客厅里亮着昏黄的灯光。
盛星阑被带过来的时候,别墅内的人已经清得差不多了,在场的只有霍北御的助理和霁光苑的小女佣。
女佣跪倒在他的面前,泪水连连,整个人都呈一副惶恐的状态,看到盛星阑来的时候指着她。
“对……就是她……是假冒霍夫人的……”
女佣是霍南霆的人,当初宋真薏安插在宋临身侧监视她的吴丽出事了之后,霍南霆不动声色地就换上了她。
纪月珩不满女人的控诉,冷扫了一眼,逼退了她接下来的话。
霍北御冷笑了一下,余光扫了一眼眸色静淡得女人没有出声。
要不是那组新闻头条曝了出来,他认出了别墅里的那个女人是宋临之后,他没有那么快察觉到自己一直被他玩弄在鼓掌之间。
他就说,为什么宋临对他的态度似乎变了。
原来那个女人压根就不是宋临。
“盛小姐,我想知道,既然你跟霍南霆是情人关系,为什么又要来假装我的太太。”
霍北御抬手,让助理把小女佣带走,清了场这才回头看向盛星阑。
那双狭长的眼眸里含着似是而非的笑意,凝着盛星阑的时候仿若一把冷刀。
盛星阑不知道这个男人现在想的是什么。
但是,既然他知道了自己假扮宋临……至少不会和颜悦色地跟她谈话。
而且,纪月珩跟霍北御是什么时候联手的?
“抱歉,霍大少,当初欺骗了你。”
女人相当镇静,丝毫没有惧怕惶恐的意思,目不斜视地与他对视。
霍北御抬手拍了两下,“不亏是炙手可热的女演员,演技当真是好。”
那个“宋临”对他有跟以前相似的畏惧痴缠,却又在特别的时刻表现出截然不同的冷静。
“为了什么?”
“为了钱。”
“霍南霆没有给你想要的钱?”
“不是他……我那时候跟霍南霆没有关系。”
霍北御的眼瞳里落下了一层暗霜。
什么叫……那时候跟霍南霆没有关系?
“那你是受谁的旨意,假替宋临的?”
“宋真薏。”
霍北御敲了敲桌面,眯着眼睛沉思了一会,得到了答案。
“为什么答应她?”
“因为我需要钱。”
盛星阑闭上了眼睛,毫无波动地坦白,“欺骗了您很抱歉,但是我并不是有意的。我有一个正在住院的妹妹,她需要一大笔钱,恰好那时候的宋真薏给了我机会。”
霍北御挑眉,不知道期间还有一层这样的原因。
纪月珩的手落在了盛星阑身后的椅子上,“霍大少,我可以证明,她说的都是真的。”
霍北御抬眼扫了一瞬纪家这位掌心宠,冷笑了一瞬。
说来,他一开始并没有轻易下结论热搜头条里的那女人是宋临。
但是纪月珩来找他了,并且告诉了他……一个相当震撼的秘密。
否则他不会知道,盛星阑跟霍南霆的秘密,会如此不简单。
会如此,让他感觉到被别人戏耍在鼓掌指尖的耻辱。
“所以,那天在慈善晚会,你本是以宋临的身份出现的?”
盛星阑抿唇,“是。”
“你是什么时候跟霍南霆搞在一起的?”
女人眼眸之下的水光闪烁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浮出了那层深不见底的暗色,但是在露出水面的那一瞬就消失了,如雾般难以捉摸。
“不久之后。”
呵,好一个不久之后。
霍北御从椅子上起身,缓步走到了盛星阑的身后,手撑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俯身靠近了她的耳廓,声音带了三分戾气,“你知不知道,欺骗我的后果是什么,跟霍南霆在一起的后果是什么?”
纪月珩伸手拦在了两人之间,蹙眉,“霍大少,不要这样对她。”
盛星阑没有理会他对自己的照顾,淡漠地扫了霍北御一眼。
“霍大少,找我来想谈什么?”
盛星阑说在扮演宋临的时候跟霍南霆不在一起。
霍北御是相信这一点的。
以霍南霆的个性,他是绝对不会允许他的女人靠近自己。
那个男人大概是很早就发现了这个宋临是假冒的,但恰好这个狡猾的女人入了他的眼,后来成了他想要的人。
霍北御不在意他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但是却没打算过放过宋临。
“宋临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二月份,跟宋真薏出国的时候。”
“你在假扮她的时候,有没有她的消息。”
“一直没有。”
“那你知不知道,娱乐新闻里的那张照片上的女人,就是宋临。”
他低头仔细观察着女人的轮廓,终于发现她因这句话而表情有了三分波动。
还好,这个女人并不是对什么都冷淡凉薄的。
看来是不知道了。
“外面的人以前都传过,霍南霆对宋临有意思,你不知道?”
男人修长的指落到盛星阑的下巴上,带了三分力气逼近她的轮廓,“说回来,你这张脸倒是也像那个女人。”
盛星阑抬手拍开了他的指,漂亮精致的眉眼里落了三分警惕。
“霍北御,如果你觉得激我有用的话,大可以放弃。”
霍北御冷笑,抽开距离傲慢地扫了她一眼。
“都说霍南霆的人个个向着他,果然如此。”
他嗤笑,“连个被当成替身的女人都那么心甘情愿地维护他。”
当成替身。
盛星阑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听过这句话了。
霍南霆喜欢宋临。
她长得像宋临。
所以她是替身。
可笑。
“霍北御,当初欺骗了你我心里有愧,所以今天晚上我来见你跟你说清楚。但是对于宋临来说,你是个失败的丈夫,对于乔安来说,你是个失败的父亲。在霍南霆面前,你更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谁玩弄了你要发脾气,你冲着我来可以,但是这样下去只会显得你很可笑。”
近在咫尺的东西,是他霍北御自己不懂得分心守护,哪怕失去了也是罪有应得。
盛星阑觉得他可笑,更觉得他可悲。
纪月珩愣怔一瞬,没想到盛星阑会说出这样条条正中霍北御底线的话。
她是被霍南霆宠久了,所以才有恃无恐,忘记了现在的她是一个任人皆可碾死的蚂蚁了吗?
霍北御的轮廓渐渐沉下三分,那股跟霍南霆有三分相像的戾气肆虐而出,阴沉得骇人,仿佛再触一次他的禁地就是雷霆万钧粉身碎骨。
那股戾到极点的情愫凝在他的轮廓上,与他唇角勾起的弧度相衬,兀地勾出了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盛星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压在了桌面上,双手被钳制压过头顶,后腰撞到了桌子上一片炙痛。
她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自己因为这一撞而动弹不得,耳边还有嗡声回响。
霍北御拉近了距离凝着她的轮廓,像是暴雨将至,整个人都落了一种暴戾感。
他一手钳起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发疼。
“看来,你很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