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活着。”女孩儿垂着眼,似乎是刻意避开了直接宣布同伴全部死亡。
凌夙诚有些意外。即使他得到的命令明面上是“搜救”——“处理后事”委婉一些的说法,但是女孩儿的幸存还是让他对于情况出现转机产生了微妙的期待。
“确认?”
“如果您顺着我过来的方向往前走的话,”元岁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在一个靠近湖的地方,有一栋外表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房子。”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语速渐渐快了起来。“您应该能找到一把摔坏了的椅子,就在最靠近湖的那一面墙下。在椅子的正上方,最高层……可能是五层或者六层的房间,组长他们的遗体就在那里。”
“我知道了。”
说来讽刺,要救出活人的话这点时间必然太过仓促,处理尸体的话倒是绰绰有余。
他宁可仓促一点,可惜没有这个机会了。
但是时间也没有充裕到可以悠闲的嘘寒问暖,凌夙诚略微思索,接着说到:“你现在立刻前往上午登陆的地点,与呼唤号汇合,其他事情我会处理。另外,你的id暂时被注销了,不过你的同学可以证明你的身份。”
“是。”元岁用力眨了眨眼睛,似乎已经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提醒道:“目标地点离这里约一公里,建议您不要直接沿着我过来的路线走,可能会撞上很多人。对方或许比您预估的人数多而且实力强,而且还有一个很棘手的能够摧毁精神的人,请您小心。”
凌夙诚稍微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转身钻入树林中。
元岁提供的地点,原本也将是三组六组汇合之后将会一起考察的区域。也许对于敌人动机的判断,还要考虑更多的因素。
凌夙诚快速走在密林里湿黏疏松的枯枝落叶层上,不断地小幅度调整路线,绕开接近的对手。他考虑过元岁是队伍里的叛徒,出卖了两个组的队友,并刻意接近和误导他进入圈套的可能,但最终还是选择暂时相信女孩儿的说法。
对任何事情保持怀疑都是必要的。
雨停的时机恰如其分。对于长期远离陆地生活的人,泥土的气味让人怀念。即便是进入了秋天,岛上依旧充满了生机。被冲刷干净的树叶就像是新长出来的那样新鲜,色彩斑斓的鸟类潜藏在枝头梳理淋湿的羽毛,数不清的微小生命在铺满落叶的地表忙忙碌碌——偶尔会有几个倒霉的被在密林里玩儿追逐游戏的人类毫无知觉的直接踩中。
敌人隐匿行踪的尝试在凌夙诚眼里都毫无意义,相似的,在敌人面前尽可能隐藏自己也需要打起精神。也许让韩越来执行这个任务是更正确的选择,不过也许他见到计划外突然出现的幸存者时,会先卸对方一条胳膊保证安全也说不定。
凌夙诚轻轻跃起,抓握住头顶横生的树枝,缓缓吐出一口气,以类似引体向上的动作灵巧地翻上一棵大树。对于靠腿移动的大多数人类来说,在暴雨的天气走进林地里大概都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体验。两个被雨水浇透的人从他的正下方蹒跚而过,嘴里偶尔嘟囔两句,似乎是因为受了些轻伤而掉在了队伍最后。
凌夙诚背靠树干,身体前倾,仿佛是在进行无声的捕猎。
可惜雨已经停了。在双方的竭力掩饰下,满是人的树林里呈现出一种紧绷的宁静。下方的小个子男人抹了一把从头顶的树梢滴落的水珠,又因为不小心牵动了手臂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身旁的同伴看着他的样子,肩膀狠狠抖了抖,或许是忍不住发笑。
如果这两个人突然福至心灵,抬头定睛一看,就能正正巧巧撞上凌夙诚军刀的刀锋。
时间紧迫,现在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凌夙诚告诫自己,目送着下方的两个敌人渐渐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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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开低矮的树枝,女孩儿口中的湖泊出现在凌夙诚的眼前。
雨后的跌水沿着岩石被冲刷出的纹理汇入闪闪发光的湖面,一前一后两道彩给静谧的水域添上一分奇幻又温柔的色彩。这里更像是儿童读物里住着透明翅膀的小仙子的秘境,而不是个腥臭的战场。
看起来,湖边一片安宁祥和,既没有任何可见的建筑,也没有蓄势待发的敌人。
再熟悉不过的把戏。四周人员交谈的窃窃声漂浮在空中,仿佛有看不见的魑魅魍魉正徘徊于湖岸。
投影装置。在凌夙诚出生及成长的“船”上,人们用这种设备将“船”伪装起来,就像是使用一张巨大的荧幕将船只包裹起来,除非完全穿过投影的区域,否则只能看到用于伪装的图像。
这种设备足以瞒过飞行器的拍摄,还曾经被滥用于制造传教用途的灵异事件。不过在这个人力匮乏的时代,倒是足以应付多数蜻蜓点水似的搜查。数个水上城邦将这项技术用于隐匿行迹,把船只粉饰成郁郁葱葱的岛屿或者是一座静谧的冰山。更小范围的使用这项技术时,成像的精度获得了更大的提升,已经完全足以骗过人的眼睛——但人类不是仅仅依赖于视觉的动物。
几乎湿透的衣服非常碍事。凌夙诚尽可能拧干身上多余的水分,压低身体,小心地沿着湖边的树丛不断接近那群只能被听见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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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意思是,既然去了两批人都还没把那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女学生追回来,这里肯定是待不住了。你马上出发,去把之前出发的弟兄都叫回来,动作尽量小点,运气好的话,我们这里很快就要恭迎一位对家的大人物了。”
“大人物?有先生在,我们还怕几个大人物?”说话的人嗤笑一声。
“你也别把只敢紧巴巴在船上过日子的那群人想的太没用了。不,应该说,能过几十年那种日子的人可以说也都算个人物,至少怎么着都比你知道什么叫‘自律’吧。”
“你现在跟着先生发达啦,多念念咱哥俩多年的好,少说我些不是成不成?”
“有时间耍些嘴皮子,还不如干活的时候麻利一点。现在咱们正是用人的时候,你——还不快去?”
“得得得。我可也要提醒你一句,看好那几个小崽子,别再来个会动弹的。”
“放心吧,都试过了,死的透透的。”
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大概是说话的其中一人出发执行命令。
而凌夙诚已经完全穿越了投影区域。秘境的面纱被轻轻掀开,露出了它真实的模样:一座老式的砖木小楼矗立在湖畔,一共六层,几乎整个被不知名的藤蔓植物包了个严实。建筑老旧但不破旧,每一层窗户出露的周围,植物都被清理的非常干净。以岛上植物的生长速度来看,光是保持这一点就需要稳定的人力。
墙面泛着古朴的青黑色,木质的窗棱方方正正——这座小楼看着并不像岛内原住民的风格。附近执勤的人先后进入楼内,只留下了守着正门的四个。也许是如先前那个人所说,这里即将被抛弃,多数人都被命令协助撤离。但这种自信到自负的守卫方式,让凌夙诚隐隐不安。
更重要的是,适才对方口中的即将光临这里的“大人物”,隐隐有指向他的可能。
自己的行踪被对方提前得知了?还是另一位他还未曾得知的人即将到达这里?
凌夙诚猫着腰,无声的绕到建筑背后,找到了元岁口中的“摔坏的椅子”。这把椅子“摔坏”的程度比他预想的要严重的多,几乎让他没有一眼辨认出这堆木头曾经被组合成一把椅子。除了这堆看起来完全不可能被修好的木料残骸,这里还有一地的沾血的碎玻璃,看起来像是有人用力把它从房间里撞碎窗户玻璃扔了出来。凌夙诚抬头,可惜视线完全被攀附的植物遮挡住了。
凌夙诚将军刀重新塞回袖子里,双手并用,在藤蔓的辅助下,在建筑物青苔遍布的表面上稳健地向上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