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微有些激动地拜倒在地,仿佛一瞬间便恢复了所有的力气:
“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句话,是发自真心。
人真的很贱,他看你心善,就会想方设法地欺负你,但是他遇上了一个比他拳头大的人,把他打得面目全非,然后忽然说:我放过你了。他会感激涕零,对之肝脑涂地,认为这个拳头大的人真的是贤明、是一个好人。
看着纪晓光的这副样子,彭公公见怪不怪,他在陛下身边那么多年了,什么样的臣子没有见到过?人,形形色色的人,有傲骨的人、软骨头的人、吊儿郎当不知死活的人、谨言慎行的人、潇洒如云的人……
看那些,他就像是在看过眼云烟,他不管那些人是怎样的人,只要听话,听陛下的话,他就都无所谓。
不过,今天纪晓光烦劳他亲自走一趟,再见到对方这副恶心的样子,他就觉得心烦,更何况,刚才有关口谕的事情也已经发生,那么总得做一些解决,以圆一切的事情。
“纪大人,现在我们来谈谈你刚才打断口谕的事情。”他看着忘乎所以,几乎要喜极而泣的纪晓光,一笑道。
这是当头一棒,把纪晓光几乎都打懵了瞬间。
“这可是大罪。”彭公公提醒道。
纪晓光张了张口,不知道应该说一些什么。
“念在你明天还要在宫门前跪一整天的份上,责罚太重的话你也会吃不消,那就这样吧,”彭公公假装思索了一下,其实他的心里面早就有底了,“打上十大板子。”
他看向身旁神情肃穆的宫廷禁卫,道:“押走,行刑。”
在京兆尹大人的府衙内,没有任何的犯人接受刑罚,反而是这一位大人自己被打了板子,这一情景,实在是有些戏剧性。
京兆尹大人被打十大板子,虽然并不算太多,但是有史以来,还算是一大奇景。
可是纪晓光并不怎么在乎了。
这也算是彭公公的一大手段,先用剁手吓尿你,然后再轻一点,这些时候,因为不需要承受剁手这么严重的惩罚,受处置的人已经不论受到什么处罚,都会很高兴了。
京兆尹府衙内的人看着自己家大人被拖出去,再听着外面的惨叫,觉得像是做了一个梦一样。纵横长安,左右逢源那么多年而从不跌倒的纪大人,今天居然也会遭受到这样的一个结果。
彭公公意味深长地盯着白、阮、华三府的人看,却一句话都不说。
越是这样,越是充满了威势。
三府的人吓得头都不敢抬,大气都不敢出,就这样俯在地上,宁愿自己马上就从彭公公的眼前、从京兆尹府衙里面马上消失。
今天华府死了一个人,但是华府并不是怎么在乎,而且长安百姓们都看在眼里,如果管阔不出刀,可能死的就会是管阔,至于现如今的所谓“状告”当街杀人,并非华府多么想为自己的人讨一个公道,只是因为华府的公子满心怨气,想要发泄一下,他当众失了颜面,不把管阔弄得很惨,他就不姓华。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一碰管阔,就牵扯出了那一位整个北唐权势最大的男人。
一旦陛下对今天发生的事情感兴趣,由此知道了前因后果,那将会有无尽的可能。
最坏的可能不仅仅是他们四个人的结局了,而是脾气暴躁的陛下觉得华大人律下不严,丢了他的面子,革职查办。
陛下喜怒无常,凭感情用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苏饷、李显岳……许许多多的前车之鉴,已经摆在了那里。
当然那也是最最严重的一个情况了。
但是彭公公就这样一直盯着他们看,也不说话。
长安那些权贵自己暂且不说,但是他们的公子千金,不少都跋扈惯了,的确是得治治,今天的纪晓光,就是一个杀鸡儆猴,杀给白、阮、华三府看;而后面的三府,在将来,也会是一个杀鸡儆猴,至于那些,只看陛下的心情了,他也没有心思去多想。
十大板子,不多,在军队里面,这样的刑罚,就会是一个笑话,但是养尊处优,在那些位子上坐久了的权贵们,结果可就不一样了。
当最后一声惨叫停歇之后,纪晓光是被宫廷禁卫们架进来的。
他的额头上遍布细密的汗珠,嘴唇都被咬破了,淌着血,一脸的憔悴。
彭公公瞟了他一眼,尖声细气地问道:“纪大人,看你这样子,明天的罚跪不碍事吧?”
纪晓光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又有气无力地讪笑了一下,回答道:“不碍事……不碍事……”
他说是说不碍事,可是他觉得这十板子下去,他还是快要死了一样。
彭公公一笑,指了指管阔道:“陛下正等着呢,纪大人,人老奴我可是带走啰?”
“纪某该打,烦劳公公费心费力跑一趟了,求公公代我向陛下请安。”纪晓光虽然感觉自己已经全身都被抽去了力气,恨不得马上躺到床上不再起来,可是还是得陪起笑脸连说好话,他明白,这一位死太监,随便说他几句坏话,再加上今天他在陛下的面前印象不好,他马上就会完了。
“那么……”彭公公用下巴指了指管阔。
“快……下刑具……”纪晓光喘着气吩咐道。
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里面涌动起一股酸水,恨不得一脚把地都给跺碎掉。
管阔曾经对着他们说,他会待一会儿就出去,可以给他下刑具了,当时他们都嘲笑那家伙是傻了,但是最后,谁变成了傻子?
管阔的刑具正如对方所说的那样,下下来了,而他纪晓光,还有三府的人,反倒变成了傻子。
很显然管阔却没有什么自知之明,他感受着刑具下下来之后的一身轻松,又笑眯眯地对着纪晓光问道:“纪伯伯,我的刀呢,也可以还给我了吧?”
纪晓光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强忍着怒火,对着身旁一名还跪在那里的人示意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