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山天色沉沉向晚。
明月圆盘见满,光华穿过帷帐,楼中无有一盏灯点亮,在这般月光之下,事物竟皆清晰可辨。
暖风撞入襟怀,蒋兰宫合久的双眼微睁,脸庞侧向身后无声而来的人。
“亚父。”他的话尾延出企盼的叹息。
杜萦回在他身后站了多时,听见话音,依然沉默着没有上前。
蒋兰宫见他如此沉闷,站起来转身朝他走去:“怎么了?是慕督主说了什么话,惹得亚父不悦?”
杜萦回看着他来到近前,摇头在他额上吻一下:“但他倒确实提起些事,让我坐立难安。”
“是为何堂主……”
“我想去一趟前线。”
蒋兰宫一怔,抬起头担忧道:“亚父要走?”
杜萦回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去把老何带回来。”
蒋兰宫抿唇黯然,想了想才道:“我明白亚父惦念何堂主之心,所以才放宽口风,让你知晓他的现状。可如今传来的话虚虚实实,亚父还是不要太心急为好。”
杜萦回确实心急:“可我若束手旁观,也实在……”
蒋兰宫安抚:“若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一定会派人护送何堂主归来,若亚父亲自动身,未免动静太大,若出差池,难保你二人安危。”
杜萦回仍不想干等,正想该如何说通,忽然感到怀中有动作,低头发现蒋兰宫抱了上来。
“不想让亚父去,实则还有别的忧虑。”蒋兰宫伏在他胸前,“对方是何堂主,或许亚父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怎么会。”杜萦回抱住他。
蒋兰宫低垂双目:“长久以来,我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底气独占亚父,凭谁也无法撼动我的位置。可唯有面对何堂主时,我一点胜算都没有。”
他说得杜萦回一阵心酸,俯身轻轻捏住他的脸颊向自己转来:“没有的事,怎会拿你和他比。”
明亮的月光照出蒋兰宫的愁容,杜萦回意外发现他反应竟然如此之大。
“我也没得与何堂主相比。”蒋兰宫苦笑,“与亚父相伴的时长我已输了,论出身、资质、才学,哪怕是我最末流的长处、引以为足可侍人的容貌,也远远不如。”
杜萦回赶忙摇头,蒋兰宫却叹了口气:“当年在辽肃府初见何堂主,我便不解,有这样的人在身边,亚父哪里看得上我?可我也不会下情蛊啊,会不会是月老牵错了人,可要是有一天他发现弄错了,又给拨回去怎么办。”
“错不了,我一心向你,除了你,往哪儿都扯不动。”杜萦回说。
蒋兰宫眉间仍皱得紧:“我很怕,好似亚父是我从何堂主那里抢来的。”
杜萦回低头面贴面地低声安慰,拇指在他鬓上温柔摩挲:“没有……分明是我把你从别人手里抢来的。”
蒋兰宫扭头,脸蹭在他掌中。
杜萦回不再勉强他面对自己,只凑上去亲了亲。
蒋兰宫沉默良久,轻声问道:“我给亚父安心,亚父可给了我?”
“要如何让你安心?”杜萦回。
蒋兰宫仰头:“别去。”
杜萦回答应得稍有点迟,蒋兰宫便着急地小声哀求:“别离开我。”
“不去。”杜萦回攥紧他的手贴在唇上,以表衷心。
蒋兰宫仍不安地游移目光,杜萦回托着双腿把他抱起:“你要不答应,我哪儿也不去。”
“何堂主的情况我会盯紧,亚父暂且等一等罢。”蒋兰宫怕他生厌,违心地主动讨好。
“我知道,你会尽心。”杜萦回抱他颠了一下,“别哭了,不过提两嘴,这给你委屈的。”
蒋兰宫掩面破涕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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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公务繁忙,蒋兰宫这夜不便让杜萦回陪宿,便送人到正殿楼下,命三七连翘同去金阁。
他拭去眼角薄泪,回首登楼,之前的地方已经新站着两个人了。
沈赐斗笠握在背后笔直而立,慕修颜袖手不甚规矩地斜着身子,清俊脸庞在月光照临下,宛如两只青面鬼。
“他这就待不住了。”蒋兰宫冷笑,“还真当何堂主已遭软禁呢。”
“不出君上所料。”沈赐道。
慕修颜拱拱手:“君上无需多虑,杜驿那边已经先坐不住了,依照我为君上所谋,何堂主出谷行至灵永可选的路线,尽数已在所呈图上。”
蒋兰宫拢衣踱步:“何堂主这些年待在那个冰窖似的杜驿身边,也实属为难。我倒真盼着,他此行能与我尽弃前嫌……”
说完他自己都不以为然,拂袖按着眉心浅笑。
“有劳慕督主斡旋。”蒋兰宫挥挥手,“只是杜岸也今非昔比,还请慕督主多多筹备,但求百密无疏。”
慕修颜应答:“兵不厌诈,属下定有分寸。”
他领命退去,沈赐依然留在蒋兰宫面前。
“君上。”沈赐静待一时,忍不住开口,“灵息……似乎有些乱了。”
蒋兰宫手指松开香囊,按在襟上。
“我自轻自贬之时,他一句都反驳不来。”他无奈道,“说过心里只装得下我,转脸就为别人要走。”
“君上不值得将这种人的话记心。”
蒋兰宫捻住衣襟:“我以为他至少愿意等我把人找来……是我入戏了吗,心疼得跟真的一样。”
“君上,杜岸只是棋子。您若享受复仇,那便只需纵情表面,切勿陷得太深。”沈赐劝谏,“前生折辱,何来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