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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陌上花开
    七百年的光阴,城中的建筑不知已经翻新重建了多少次,但对于此时的白铃铛来说,这里依旧有着家的气息。
    回到城中,白铃铛第一个回到的去处便是白府,金色翻新的牌匾依旧高高的挂在那里,碧瓦朱甍,曾经的辉煌历经百年也不曾退却半分。
    怕扰到其他人,公孙墨奇便将两人使了隐身术。
    白铃铛抬起脚踏进敞开的朱红大门,仿佛时光倒转,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纷飞,曾经的一切,历历在目。
    心脏狂跳,无尽的思念在心中翻滚着,白铃铛的眼睛渐渐朦胧起来,喉咙哽咽的有些发痛。
    眼前一座座熟悉的建筑不知翻新了多少次,花园中也种下了许多铃铛花,除此之外,一切还如当年离开时一样,没有任何改变。他们一起说笑的亭子,他们休息的柳树,一起看月亮的房梁,一起钓鱼的池塘……
    白铃铛一步一步向前走着,轻轻触摸着每一处、每一角,慢慢的回忆着曾经的点点滴滴,一切就好像停留在昨天,即便时光漫长,也未能将这一切冲淡。
    公孙墨奇静静地跟在白铃铛身后,心中百味杂陈。
    来到公孙府时,看到却是破旧残垣,看着杂草乱生的院子,白铃铛笑着调侃道:“看来你一走,你这儿的地皮都没人愿意收了。”
    公孙墨奇笑着回道:“这里晦气重,怕是没人敢收。”
    白铃铛笑了笑未语,转身向前走去,过了前院便是书房,可是刚至书房前,入目处满是那颗老枫树,整棵树长高了许多,也长宽了许多,连书房的门都被结结实实的挡住了。
    白铃铛走上前伸手轻拍着树干,好像与相逢的老朋友打招呼一般,转过头笑着叹道:“以前便是钟爱你这颗树,想不到时过境迁,只剩下这位老友在这里等着我们了。”
    公孙墨奇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而眼中却有几分伤感。
    白铃铛抬头望了一眼繁茂的树叶,转身一跃便坐到了树干上。以前坐在上面仅仅能看到房顶,如今整个城都能收入眼底,白铃铛看着熙攘的人群,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心里没有悲伤、没有难过,反倒有种平和与释然。白铃铛闭上眼睛,温和的春风吹在脸上,无比温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清香,白铃铛轻轻道“再见了”。
    白铃铛慢慢睁开眼睛,正准备转身跃下,目光无意间扫到城外的山坡,怔了怔,转身跃下树枝,问道:“公孙墨奇,爹娘他们是不是都葬在了城外的山上?”
    公孙墨奇踌躇着点了点头,敛眉问道:“你要去看吗?”
    白铃铛笑着点了点头,“想离别前祭拜一下。”
    “好”公孙墨奇深沉的目光闪动一丝波澜,那里有他不想看到的。
    白铃铛知道公孙墨奇心中所想,但有些事终究逃避不了。
    出了公孙府,拐过一条道,便是一条宽阔的主道,白铃铛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了某一个回家的夜晚。
    白铃铛转动着灵动的眼珠笑着转头望向公孙墨奇,公孙墨奇不明所以的问道:“怎么了?”
    白铃铛嘻嘻一笑“你背我。”
    公孙墨奇茫然的顿了顿,似也想到了熟悉的画面,转而无奈一笑,便蹲下了身来。
    白铃铛趴在公孙墨奇的背上,过了许久,突然开口道:“我在冥界的时候有见到他们。”
    公孙墨奇顿了顿,却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着。
    白铃铛继续讲到:“在冥界的时候他们同我讲了许多,我离开后,娘生了一场大病,爹也辞退了将军之职,交给了三哥,但是没过多久他二老便也走了。三哥当上将军后没几年便成了镇国大将军,辅佐皇帝镇守戍边,因着两人异地分开太久,便也将三嫂带了去。直到六十多岁才回到京城度过晚年。我见到二姐的时候她才五十多岁,自从爹退了将军之职后便一直跟随着三哥,还被皇帝封为了威武将军,但是最后与二姐夫纷纷战死在了沙场为国捐躯。还有大姐和大姐夫,他们成婚两年后便带着我的小侄子小侄女搬离了京城,到了城外过着隐居的生活,还种了满院的铃铛花,听大姐说府里栽下的那些铃铛花便也是他们从城外移过去的。”
    白铃铛又抵着下颚一边想着一边问道:“你说我要是还活着的话,是不是他们……”
    公孙墨奇的脚下停了下来。许久都未动半步。公孙墨奇低下头,声音有些暗哑:“我终究还是没能救得了你。”
    白铃铛轻轻趴在公孙墨奇的肩头,环过脖子的另一只手,似是安慰一般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公孙墨奇的肩膀,低声道:“这是我自己选的,我该去承担的。”
    公孙墨奇未再说什么,继续提步向前走,到了山顶时,太阳已经开始西下,在耀眼的日光下,白家的墓碑安静的立在那里。
    白铃铛嘴角含笑,慢慢跪了下来,缓缓道:“爹、娘、大姐、二姐、三哥,我回来了。”说罢,重重的磕下了三个响头。一阵轻风吹过,曾经的欢声笑语在耳边回荡,白铃铛从未后悔过再世为人,在成为凡人前,她听过很多关于仙、妖、魔、人的故事,但她觉得无论是仙、妖还是魔,都比不过一世的凡人,即便长生不死,却也来不得作为一世凡人快活,即便是短短的十七年,白铃铛也愿意用一生来交换。
    白铃铛没有起身,而是跪在原地,如同聊家常一样,静静的讲起了她在冥界时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有趣的事,一缕缕日光洒在女子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轻轻的说着想说的话,原本孤冷的墓地此时却充满了别样的温暖。
    时间就好像指尖的流沙,慢慢的消逝,即便不去细想,白铃铛也能清楚地感觉到生命在一点一点流去。
    直到西边的晚霞将眼前的景色染成了红色,白铃铛才不舍的停了下来。
    站在旁边的公孙墨奇走了过去,将白铃铛扶了起来,白铃铛感觉到停在小臂上的手明显一震。
    公孙墨奇敛下不安,轻声问道:“还有想去的地方吗?”
    白铃铛没有说什么,而是向着自己的墓碑方向走了过去。
    站在碑前,白铃铛突然笑了起来:“看着自己的墓碑感觉好奇怪啊。”
    转首看着公孙墨奇,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墓碑,眼中有着浓浓的伤痛,握着白铃铛手的力道比平时重了许多。
    白铃铛没有再说什么,两人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到太阳快要落下山的时候白铃铛才开口道:“公孙墨奇,陪我看日出吧。”
    如同焰火般的霞光照在崖边并肩坐着的两人身上,女子好像很乏力的倚靠着男子,渐渐透明的身体被天边的晚霞萦绕着,好像一块晶莹剔透的上好琉璃,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公孙墨奇轻声开口问道:“还有什么想做的吗?”
    白铃铛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有了”又嘱托道:“你记得帮我向那位恩人道声谢吧。”
    “好,还有其他的吗?”
    白铃铛想了想:“把你府里的那颗枫树搬到忘川河吧,这样它也有人陪了。”
    “嗯好,还有吗?”
    白铃铛坐直身子,静静的看着公孙墨奇,嘴边依旧挂着粲然的笑容:“还有”。
    公孙墨奇也望着几乎要散去的白铃铛,强忍着心口滴血般的痛意,轻笑着问道:“还有什么?”
    白铃铛缓缓站起身,转身望向崖边相反的方向,抬起手指向纷繁的远方,脸上始终有一抹如昙花般静美的笑容,轻轻道:“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不要回头。”
    颤抖的双手紧紧握起,握紧的骨节已经泛白,公孙墨奇缓缓站起身,目光炯炯的望着投来目光的白铃铛,似要将眼前熟悉的面孔牢牢刻在心里。鸟儿似乎不再鸣叫,山风不再吹过,树叶不再作响,一切都停了下来。
    良久,公孙墨奇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艰难的回道:“好”
    公孙墨奇慢慢转过身,不敢再回头,如同被泰山压顶一般的脚步,艰难的跨了出去。白玲铛始终含笑看着公孙墨奇一步、一步、一步向着诀别的方向走去。
    公孙墨奇不知走了多久,天上突然渐渐下起了紫色的花雨,不知何处传来空灵的铃铛声,如同西方奏起的悲乐,清脆悦耳,却沧桑悲凉。
    “再见了,公孙墨奇”
    飘渺而悠远的声音自身后轻轻传来,绵长流连,一阵和缓的清风吹过,伴随着铃音与落花声,又渐渐消失在苍茫天地。
    花雨止,铃声停,绒白色的雪花悄悄落下,淹没了世间所有的声音,天地间如同静止了一般,仿佛一切都从未存在过。
    三月春日大雪纷飞,雪白的天地间黑衣男子孤身而立,落在脸上的雪花久久不曾融化。
    七百年未曾打开的折扇被轻轻展开,火红的枫叶在晶莹的雪花之间绽放着生命最灿烂的光芒,骨节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两行灵秀的墨字。
    天地间回荡着男子迷离的声音。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知否
    飘落一夜的雪花已经停了下来,待初升的太阳照亮洁白如玉的大地,伫立在原地的公孙墨奇才缓缓抬起头,一眼望去,茫茫天地,皆被雪色掩盖,似乎将曾经的过往全部隐藏了起来。
    公孙墨奇茫然的看着前方,目光却寻找不到聚点。认识铃铛前,他只是为了不甘而活着。可认识铃铛后,似乎在潜移默化之中,铃铛早已成了为他的信念。其实在救铃铛的那一日,因耗尽了所有气血他也早该死了,只是靠着那一丝寻找转世铃铛的信念而活了下来,即便沉睡在山洞中,那一丝信念也依旧强撑着他从梦中醒来。
    可没了铃铛,突然间就好像被抽空灵魂的木偶一样,茫然、不知何为。
    ‘公孙墨奇,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彷徨中,曾经应下的承诺响在耳畔。
    公孙墨奇收起折扇,抬起脚向前走去,身上积起的雪花簌簌而下。其实,他的生命早已不属于他一个人的了。
    公孙墨奇走了没多久便看到熏池站在不远处。公孙墨奇走上前做了一礼,熏池回礼,开口道:“爷传话,去留皆由你。”
    公孙墨奇抬起眼,忽而笑了起来,他的去留铃铛似乎早为他做好了选择,在他从洞中醒来之后遇到琉亦起,铃铛就已经为他选择了一条路,也许是无意也许是有意,铃铛既然选择了,那他就走下去。
    清亮的目光望着前方,向前走道:“回沧夷阁吧。”
    回到沧夷阁,公孙墨奇的事便在沧夷阁传开了,虽不知过程,但只听结果,也为其哀戚不已。只是此事如何在沧夷传开的,那就要问问二八了。
    不过众人本以为多日不见的公孙墨奇必然会以一种萧索、哀伤、失魂落魄般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公孙墨奇平时虽不易近人,但毕竟也是沧夷的一份子,众人都已经商量好以何种方式劝慰比较妥当。
    但却出乎众人意料,当公孙墨奇回到沧夷竟没有半点颓废模样,反倒让人感觉比之以前温和了许多,甚至看到院中聚在一起的武罗、二八、杨大锤等人还破天荒的微笑作礼。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远去的身影,过了许久才醒悟过来。
    杨大锤不可置信地呼道:“我的妈呀,这小哥竟然笑了。”
    武罗忙上前拉住走过来的熏池,质疑道:“熏池,你确定你带回来的不是假的公孙墨奇?”
    熏池白了武罗一眼,扯开手,未作任何理会,径直向琉亦的院里走了去。
    “呀,那是什么?”一侧的莫玉突然指着上空叫了起来。
    “呀,小莫玉你瞎叫唤什么?”刚刚被熏池鄙视了一番,武罗心中微怒,不禁瞋道,随即抬头看去。
    此时众人也随着莫玉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不知何时天空中飘来了一缕淡淡的白色气息,那气息闪着微不可见的斑驳光芒,似迷路了一般在上空盘旋了良久,之后在空中滞了片刻,径直向着公孙墨奇的方向飘了去。
    方玙看着飘走的气息,挠了挠头,看向众人,疑惑道:“你们不觉得那气息有公孙公子的味道吗?”
    公孙墨奇刚刚推开房门,一缕白色的气息从窗外飘进了屋里,静静地落在了书案上,轻轻旋转着,渐渐凝成了种子的形状。那种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长成一颗白色的花骨朵。柔和温暖的日光打在案上,那多洁白无瑕的花骨朵绽放开来。
    公孙墨奇紧握着房门的手慢慢松开,低下头轻轻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