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开头难,我感觉这次是恰恰相反。刚去教课的那两天,基于学生传统观念里的“新师上任三把火”,头两天都安然无事的度过了,到了第三天情况就完全变了。上了这么多年的学,我都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包括管束最松的大学:我在台上讲着课,下面的声音比我还高,尤其是教室最后面座位上的学生,连串地儿的都有。没几个人认真听,我都快把嗓子喊破了,每训一次就管那么几分钟的事。这让我很是苦恼,一度以为是自己的课讲的不行。提前留了作业装了一肚子气走出了教室。转了转别的老师带的班,课堂状况同我的如出一辙。我只能默默叹声气了,心想这里的孩子确实要比城市中的难管束,天性和野性保留的太多。虽然一时闹人,但个性都很鲜明,将来未必没有好处。只是眼下,我实在没办法欣赏他们的个性啊!
走到一个教室门前,透过窗户看到讲台上的老师是小穆,这让我兴致大增。故意站到了一个隐蔽的位置,我看得到里面的情况,但是他看不到我。这班学生也有的在交头接耳,不过情况要比我的班里好多了,没有来回跑的,也没有高声喧哗的。奇怪,小穆是怎么搞定他们的?望眼看去,他一身体恤休闲却不失庄重。在黑板上画着最令我头疼的数学算式,满眼都是代数x。小穆讲的井井有条,一丝不乱,颇有为人师表的模样。想不到平常没一刻安静的小穆也有这样稳重的一面,这回我是真得刮目相看了。悄悄离了那里,回到办公室。
昨天学生们交上来的作文还没来得及看。因为是第一次让他们写作,所以题目不限,文体也不限,哪怕是写上来一篇日记呢。翻开第一本,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字写的有些潦草,不过看得出是认真写的。内容平平的,无非是简单的人物介绍,看在他按时认真完成作业的份上,给批了个“良好。”又连续看了几本,题材很多,不过都没什么新意或者出彩的地方。正想就此先打住去备备课,谁知下一本映入眼帘的名字是时冬已,这个让我第一次看就印象深刻的名字。上学时常常有老师因为不认识字而念错学生的名字,从而遭背里嘲笑,我绝对不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于是提前拿到了学生名单,预防有生僻的字。结果就看到了“时冬已”这个奇怪的名字,连姓都是第一次见,不知道是不是我见识短浅的缘故。上课时还特意留意了一下叫这个名字的学生,是一个长得很清秀的男孩,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但却不像其他的孩子一样吵闹,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头也不抬。我初以为他在认真地听课呢,心想真是“出淤泥而不染”、“近墨者不黑”的好学生,挨的那么近也没被那帮“坏孩子”给带坏。这样的好学生,我多给他点关注比较好,于是点名提问了他一个问题,哪知看走了眼,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听见我叫他的名字,缓缓地站起来,虽然才十五六的年纪,个子估计得有了一米六,在同龄的男孩中能和他争高的不多见。在我问完问题时,他才抬了一下头。结果对我的问题一无所知,非常简洁的蹦出了三个字:不知道。哪怕羞愧一下也好啊,可是丝毫看不到他脸上有任何愧色。我就纳闷了,他安静的坐在那儿,不听我讲课在干嘛?无奈,只好让他坐下。看来,是我对他的预期值太高了。
打开他的作文本,第一眼让人看的就赏心悦目的,他的字写的同他人长得一样清秀。作文的题目是《恨》,这个题目让我一惊,处于这大好年纪的学生怎么会写出这么让人窒息的字眼呢?还敢明目张胆地写给老师看?大概是因为我是临时的老师教不了他多久。我接着往下看下去,他写的是一首短短的现代诗,如果可以称得上的话:
如果说恨有颜色
那它一定像乌鸦的羽翼一样黑
可我觉得恨是透明的
因为我找不到一种合适的颜色去描绘
看完这几句,我心想这个看起来有点忧郁的大男孩不会是个问题学生吧?不吭不响反而比那些又吵又闹的更让人感到棘手,因为你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不得不说,时冬已有点文笔,还有点哲理,有点深邃。但这些哲理和深邃都不该是他应有的东西。还把人的情感和颜色联系到一起,亏他想得来,他是准备以后当画家吗?我这一瞎猜还真靠点谱,后来发现他在那里认认真真的坐着,不干别的就是在书上不停的画啊画,而且画的很生动形象。很有才的一个男孩,怎么会是这种怪怪的性格呢?莫不是他曾遇到过什么变故?
我合上他的作业本,连批语都不知道该写什么了。正好小穆下了课,我们便一起回去了。路上,我隐去偷看他讲课的事实,故意问小穆:“课上的情况怎么样?讲课时学生配合吗?”他眉一展似乎预料到了我课上的情况:“怎么,你的学生不好管束吗?”被戳中心事,我连忙掩饰道:“怎么会,他们都挺听话的。”我真是,现在说谎都可以这么理直气壮了,还好是小穆。他也不拆穿,知道我爱面子,装作被糊弄住的样子说:“哦,那你可省事多了,不用像我每天得靠用故事哄着才能稳住他们。”
这是故意透漏给我的信息吧,采取一些另类方法比如用故事来引起学生的好奇心,让他们乖乖听话以致能接着享受这种福利,同时自己在学生心中的形象也深了许多。我所欠缺的就是小穆的这种灵活,做什么事都喜欢一板一眼,其实效果远远不如用巧方妙法所取得的那样好。我没再说话。很快就到了梁爷爷家门口,小黑听见脚步声先迎了出来。对我摇着尾巴,温顺非常,却冲着小穆叫了两声。小穆笑着说道:“这小畜生,我是哪里得罪它了,一起来的,见了你就像见了主人,见了我跟见了仇人似的。”我委身下去,抚摸着小黑背上光泽的毛也笑着说:“你和它脾气不对头。”
“这么说你摸清了它的脾气了?”想转着弯骂我,我及时回了他一句:“我是摸清了你的脾气!”他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心有不甘的闭上了嘴。
乐乐听见我们说话跑了出来,甜甜的唤着我们俩,然后一手牵着一个把我们牵进了屋子。我看了看,屋子里没有人。
“乐乐,爷爷呢?”我问她。
“爷爷要我陪他去葵园,我不去在家等姐姐和哥哥。”
“葵园?”小穆好奇的说,也问到了我想知道的。
“嗯,爷爷种了好大一片葵花,乐乐带你们去看!”说着又忙拉着我们出门去,“慢点跑,咱们不急。”看着她着急的样子说道,小孩子要是想起来做什么从来都比大人积极的多。
正好,我和小穆闲待着也没事,也有心要去看看梁爷爷的“葵园”。
天长了,下午六点太阳还挂在西边天上,一时半会儿没有要落下去的意思。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感觉和走在城市里的大街上完全不同。这里没有嘈杂过往的各色车辆,有的只是望不尽的玉米幼苗。现在暑气消了不少,越发感觉空气清新了。如果是在城里,打死我都不会跑出来的,那外边一层闷闷的炙气别提有多难受了。小路上三三两两的有些行人,或是骑车,或是像我们一样步行。大约走了十分钟,我们看到了一片金黄,这金黄之前仅在百度图片上见到过,没有想到现实中向日葵连起片来竟会如此的壮观!它们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让我想起了“黄金甲”,想起了奋勇无畏的战士。它们金黄色的大头都倾向西边,望着日头的方向。尽管知道,葵花倾日只是物理现象,还是被深深地触动了。宁愿相信它们是执着于自己的信仰。这片葵花园有南北150米、东西200米那么大,这只是简单目测,可能还不止。漫野的绿苗中,这突起的葵园显得是那么的耀眼!
之所以称为葵园,是因为在这片葵花的四周围着一圈篱笆,篱笆口处还盖着一间简陋的小屋,是梁爷爷看葵园用的。乐乐叫着一声声的“爷爷”跑了进去,我和小穆也紧随其后。梁爷爷听到乐乐的呼喊从葵园深处走了出来,见到我们笑问道:“你们也来了?乐乐淘气,也不知道你们有事没事就给拉了过来。”我忙答道:“没事没事,来了这么久我们也正想着出来四处看看呢。”乐乐见我和梁爷爷在说话,就拉了小穆朝葵园里面去了。
“您一个人打理这么大一片葵花吗?”看着这满目金黄,我问道。
“是啊,好在它们很省事,不用费什么劲。”梁爷爷提到他的葵花园面上就有一种自豪感,连看葵花的眼神都那么柔和。
“您怎么会想着种这么多的向日葵呢?”我奇怪的问,是为了得了葵花籽卖钱?可是远有比葵花更易卖钱的植物,何况梁爷爷的儿子儿媳都会定时寄过钱来,他自己又有空房子拿出去租,钱对他们来说该不是问题。年纪将近古稀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大的兴致种植这片葵园呢?
梁爷爷见我问,面容平静的回答道:“因为我家早走的那口子也叫葵。”是他的妻子梁奶奶吗?怪不得来这这么久从没见过她。梁爷爷说来云淡风轻,久经世事沧桑,他已将思念和忧伤深深地隐藏了起来。不经意问到梁爷爷的伤心事很过意不去。
“对不起梁爷爷,我不知道……”
“没事,都二十多年了,疤早就好了。这些年我一直种着这些葵花,就好像有她陪着一样。”伤疤如果真可以随着时间流逝就好了。梁爷爷嘴上这么说,可看他对这片葵花的精心照顾也知道,他有多在乎自己的妻子,岂能说忘就忘的。我也轻轻笑着,回头望了望那昂扬的向日葵,此刻也变得柔情了:“这片向日葵长得真好,一定是梁奶奶知道特意叫它们来陪着你的。”
梁爷爷笑了笑没说话,眼底那丝孤寂与怀念被我敏锐的捕捉到,片刻便消失不见。
梁爷爷看着远处正抱着乐乐让她看头顶处葵花的小穆,语气悠悠地对我说:“那小伙子对挺你不错的,心地脾气都好,是个好对象。”我噗嗤一声笑了:“梁爷爷他好是好,但不是我的好对象,他是我弟弟。”梁爷爷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得:“这些天我一直以为你们是对象关系呢!原来是姐弟,怎么长得一点不像呢?”我慢慢的解释道:“他不是我的亲弟弟,但从小一起长大,情如姐弟。”梁爷爷恍然的点了点头。
不久,我也加入到了小穆和乐乐的队伍中,乐乐嫌小穆抱着仍旧看不到高出我们许多的葵花,我便扶着她,让他骑在了小穆的脖子上,这下她比最高的葵花还高一头,开心的拿手抓着已经成籽的花心。欢声笑语一直持续着,直至夕阳西下……